张定贵

屯堡文化是一幅跨越600多年的历史画卷，它生动地展示了中华文明的边疆整合，是一个由国家力量启动、经社会内部创造性转化、并在城乡融合发展中得以巩固和升华的、连续且充满智慧的伟大进程。这一历史经验，对于今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屯堡文化：源明流清的历史进程。屯堡文化，起于明，成于清，这一过程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明代完成制度奠基，清代实现社会转型。明代的制度奠基始于“调北征南”战略及配套的卫所制，这是一套集军事防御、农业生产、行政管理于一体的国家顶层设计。通过军户世袭、屯田自给、赋役征派等一系列配套措施，明朝在黔中地区构建起一个完整的卫所屯堡体系，目的就是保证西南边疆的长期稳定，至今仍存的屯堡文化就是这一历史进程的鲜活证明。清初以后的社会转型则以“改卫归流”为标志，即通过裁撤卫所、归并州县的体制变革，开启了卫所屯堡从军事组织向民间社会的深刻转变。这一制度变革促使屯军及其后裔身份由军户转为民户。

屯堡群落：居乡傍城的文化空间。屯堡文化历经600年而不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独特的空间结构。在这个结构体系中，安顺城与屯堡村寨并非彼此孤立的点，而是一个通过军事体制、行政体系、市场圈、婚姻圈、仪式圈等纽带紧密相连的有机整体。从明代安顺屯堡分布来看，普定卫设立最早，坝子多，适宜军事屯田；安庄卫和平坝卫对地处中心的普定卫起拱卫作用；普定卫“屯”最密集，平坝卫、安庄卫“堡”则最多；三个卫周围有山河环绕，可作屏障，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自然地理单元，其内部地势平坦，通达性好。从“屯”与“堡”的关系来看，“堡”主要承担“拒敌堡”的作用，对从事耕作的“屯”起到保护作用。即便清代以后，很多地方的卫所屯堡解体，但安顺城乡的这种紧密空间关系仍然通过行政、教育、民俗、市场等得到稳固和强化。屯堡村落的系统性体现在其完善的文化传承机制上。这些村寨是一个个功能完备的文化容器，石头防御体系不仅是军事智慧的结晶，更成为文化传承的物质载体；碉楼、巷道、院落，既保障了安全性，又维系了社区联系；在这种相对封闭的文化空间中，较好地保留了江淮地区的文化传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形态。屯堡与安顺城之间的经济互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城乡经济体系，城乡互动的融合性是这个系统的活力源泉，不仅优化了边陲民族地区的经济结构，也促进了多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安顺城作为区域商业中心，为屯堡农产品和手工业品提供了交易平台；而屯堡作为生产基地，则为城市发展提供了物质支持，屯堡人农商兼业的传统经过长期的沉淀，形成了具有兼业经济、傍城经济、通道经济等特征的综合形态。在文化层面，安顺城的官府、学堂、会馆、庙宇、家族与屯堡村落有着重要的、持久的联系和影响。城乡构成了一个有机的区域社会共同体。村寨是文化的“根”，负责保存与滋养；城市是文化的“干”，负责输送养分、促进生长与繁衍。这种持续600多年的互动，是屯堡文化既能保持稳定又能焕发活力的结构性原因。

融合典范：由军到民的地方实践。屯堡文化的发展历程，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生动写照。它有力地证明了中华文明的形成不是简单的文化同化，而是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中实现的创造性融合。明代的制度为屯堡人的国家认同奠定了基础。通过卫所制度，明朝将国家力量系统地嵌入黔中地区，在贵阳以西一线建立了以今安顺城为中心的军事行政体系。这一时期的屯堡，主要承担着军事防御和边疆开发的职能，其文化特征表现出较强的江淮文化特质。清代的转型发展则促进了更深层次的民族融合。随着“改卫归流”的实施，安顺城在清代中后期以后，由过去的军事重镇逐渐成为商业重镇，屯堡人与当地各民族的交流互动也更加频繁深入。在经济层面，屯堡人带来的先进农耕技术与当地的生产经验相结合，形成了适应当地自然条件的农业生产体系。在黔中地区，屯堡人修建的水利工程如鲍家屯明代水利工程，不仅服务于屯堡社区，也惠及周边苗族、布依族村寨，形成了资源共享、互利共赢的发展模式。城乡互动在这一融合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安顺城作为区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吸引了来自不同民族的人口聚居，城内来自不同祖源地、体现儒道释等多种风格的庙宇共存共处，每年举行的庙会、节庆活动，成为各民族交往交流的重要平台。这种以城区（由卫城到府城、到今天的市区）为中心的多元文化融合模式，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地方实践经验。

时代价值：承古拓新的现代启示。深入挖掘和阐释屯堡文化，促进其实践转化，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具有重要意义。屯堡文化是凸显历史自信和文化韧性的重要载体，其生成、延续充分体现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与创新性。屯堡文化的城乡关系体系，为当代城乡融合发展，特别是城乡一体化的实践提供了历史借鉴。屯堡文化的系统性、活态性和仪式性的传承，为当下的文化传承保护提供了重要的启示。今天，屯堡文化不断激活和发展，农业与商业融通，传统与当代贯通，文化与产业接通，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及其转化发展、推进乡村全面振兴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为促进民族团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贡献了重要的实践范例。

（作者为安顺学院屯堡文化传播转化研究省创新团队带头人，贵州省屯堡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