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华
秋天或许是诗的季节,却也是散文的季节。
你抬头看看天吧。秋日的天空,常常万里无云。一片淡蓝,像块干净的布。中间挂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光照在人身上,不怎么烫,只是暖融融的,叫人从心里觉得舒服。微风轻轻吹过来,带着山野间草与花的清香。这时候,你难免会想起城市外面那一片无边的旷野吧?若是赶上一个晴朗的假日,谁不想去那里走一走,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草地比沙发还软,躺下去,望得见高山、流水、浮云。还有那些被太阳照得泛金的麦穗——像是害羞似的,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向上看。一阵风吹过来,田中也跟着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浪,闪耀着金黄色,一直吹动到遥远的天边。脚边不知名的野花,静静地散发着幽香。天尽头有三五只飞鸟,从容地翱翔。你静静地看,久久地望,自然的美,就这么一点一点沁入心里。四周很静,静得叫人沉默,也叫人不自觉回想起许多往事。这样一个下午,往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是再好的山水画也比不出的景,再美的风景图也绘不出的情。只在田野里待上几个钟头,就仿佛能把一身来自城市的疲乏和庸俗,洗得干干净净。——这,就是秋天的散文,秋天田野的散文。
或许你更爱高山与树林,胜过平坦的原野。若真是如此,我猜你准是爱看秋天山中那红得像火一样的枫林。难怪你不怕路远,也不嫌山高,总要跑上山去。说来也怪,远远望去,那整片枫林真像是顽童放的一把野火,火势熊熊,火舌四处窜动,却又不蔓延开来。走近再看,越发红了、旺了,可树还是树,叶还是叶。一片片枫叶,形如手掌,随风飘散,连地面也铺上了一层红色——这就是枫林,秋天的枫林。山下的田园自是安安静静的。你大概也会静静坐下,沉思片刻,然后打开写生板,勾勒天上的白云,描绘这壮丽的景色。或者翻开一本书,低声念一首清丽的诗、一段优美的散文。如果山上还有溪流,趁着秋水尚未干涸,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你一定会寻到那儿去。像孩子似的,洗洗脚、玩玩水,或用山泥筑一道水闸,再挖一条小运河。水声哗啦作响,你也许会随之放声高歌,调子昂扬而雄壮。环顾四周群山,竟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像英雄。这,就是山间的散文。
说起花来,秋天的花,哪里就比春天差呢?仔细一想,玫红的紫薇、叶色艳丽的雁来红,粉红的美人樱……真是各有各的好。而最叫人忘不了的,还得数菊花。爱花的人,谁不喜欢菊花呢?它高傲,像个隐士;清丽,又似不着脂粉的佳人;更神奇的是,品类颜色,数也数不清。哪怕再俗气的人,站在菊花前,也会不自觉庄重几分。就连山野间的那些野菊,也极可爱——像星星似的,缀在细枝上,叶子不多,随风轻摇,却香得透彻。再说桂花吧,也叫人徘徊不忍离去。它安安静静,却能把那高贵的香气,悄悄布满四周,造出一种宁静的、近乎散文般的意境。花虽小,颜色也淡,却实在是花中极品。虽然开不久、谢得快,叫人惋惜,可那一阵香气,已经足够为这个季节添上最动人的颜色。还有诗人头上的月桂冠,自古流传,又何尝不是花中的佳话?——这,大概就是花的散文吧。
秋天的夜。天很高,很清爽,满是星星。秋月明朗,洁净得很。有这月亮在,天空便显得更高了。除了那些年纪小还不懂事的孩子,谁舍得撇下这么好看的夜、这么难得的佳节,不等到月亮洒遍光华,就甘心回屋睡觉呢?总是眼皮实在撑不住了,才恋恋不舍地进屋歇下。秋天的星星,也格外小,格外亮,亮得叫人心里喜欢。至于秋天的云,那更是别的季节比不上的——它们舒舒卷卷浮在天上,仿佛漫不经心地看着蔚蓝的天空。每一秒都在变,变得那么快,真不是人能描画出来的。只一眨眼,就变了:刚才还是一只白北极熊,转眼成了一株雪地里的落叶松,披着白衣;再眨一下眼,说不定又变成一匹雄骏的白马了。多么神秘啊——这是夜与云写成的散文。
秋天实际是很少下雨的,可是一刮了东北风,气候就骤然冷下来。这时候,天空会飘浮细细的秋雨。雨细得真像线,长长的,似断却又永远不会断,飘飘斜斜。一出门,就会沾一身湿意。这样的雨,有时一下便是十天半月,似乎是永远没有晴朗的日子了。这就是恼人的秋雨。倘若你客居他乡,举目无亲,这一场雨,会不会牵起你的乡愁?假使你病卧在别地,深夜,听着窗外单调的风声雨响,独对一盏摇晃的烛火,好像鬼魅即将现形。那时,你会不会也觉得凄凉寂寞?就算是在白天,瞧着那种明晦的天色,还有谁会不忧愁呢?平生那些不如意的事,便都一点点浮上心头。秋雨空灵,从不带来欢笑,只伴着淡淡的哀愁。好像是微微带涩的橄榄,引人陷入无尽的回忆。这便是秋雨的散文。
就连秋虫也偏爱这个季节。入夜之后,墙角庭边,它们便组成一支支交响乐队,纷纷奏起各自的旋律——大多是悲凉的,像边塞的胡笳,此起彼伏,不知疲倦,不到天明不肯停歇。这就是秋声,是音乐的散文。
秋天象征着寂静与孤独。一切沉静,冷冷清清,像古人弹的一曲《广陵散》,没有狂热的前奏,只是一层幽淡寂寞的薄网,让你在其中沉思、欣赏。它像是一幅水墨画,而不是好莱坞的彩色电影。一切安定而宁静,没有狂热,没有神奇,因此没有小说,也少有诗,却有着写不尽的散文——秋天的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