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日报报刊社 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集团 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52-0013 代号65-1






抒写庸常中的传奇

——读小说集《十二盏微光》

《十二盏微光》

王祥夫

读若非小说集《十二盏微光》中的《回煞记》的时候,我心里在想,民俗的东西竟能够带出这样的一片深情,这再一次印证了好的小说对读者而言从来都是一份情感的馈赠。若非的小说我已看了不止一篇两篇。不是作者岁数的原因,而是文学作品在发挥作用,是作品中青春的视角吸引着我,让我觉得有一双青春的眼睛紧盯着阅读他小说的人,包括我。关于这个问题,可以拿李白与杜甫对比一下,我们总觉得杜甫的岁数要比李白大,但实际上李白的岁数要比杜甫大,这就是文学作品在起作用。而若非的小说从总体上说,选用的是青春视角,这种气息从文字里宛然流淌而出。若非选择的故事大多是过去的、回忆式的。青春视角也好,成熟视角也好,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文学最终是要写人性和人的情感的。在这方面,收录在本集里的许多小说都有很好的表现。

如题目叫作《溢补嗒启》的小说,实际上如同一次“考古发掘”,从现在出发一路发掘过去,发掘的过程就是寻找的过程,“我”要找到那个古怪的地名之所在,去那里完成一件谜一样的事,完成这件事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真正的情感是共通的,丝毫不为时空所限。“我”最终找到的是一张陈旧的照片和苏珍妹的坟,虽然已物是人非,但人与人之间的情含蓄隽永。“照片上的苏珍妹,着一头银发,面容苍老而不颓败,岁月留下的褶皱,隐含着一种淡然的气质。看着照片,我心里禁不住赞叹,原来美从不会被时光带走,只会换另一种形态体现。我向苏素书要了那张照片,如果老林看到她生前的照片,也许会有一些安慰吧。离开苏珍妹的坟地前,我拍了一张坟墓的照片,和苏珍妹的照片一起,发给了老林。”这篇小说有多个层次,我和老林的友谊,老林的嘱托,我在寻找溢补嗒启的路上发生的事情……老林和苏珍妹的若明若暗的感情有多深,作者不说,但读者会去想,这就是小说。“我想起初到溢补嗒启的那个夜晚,苏素书口里读出来的老林信里的那些话,他是拿我当孩子看的。无论是出于一生无子,还是老乡的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老林,相差几十岁的两个贵州人,在不属于我们的城市里,其实早就成为心灵上相互依靠的朋友了。我心里也很难过,我说,小优,你别想了,对老林来说,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吧。”是的,许多人都想去另一个世界,但他们又舍不得现在的这个世界,这就是人生。

这部小说集,在写作上的一个特点是,今天与昨天总是被一个又一个的悬念勾连在一起,像是倒车一样的,慢慢倒回去,悬念被依次慢慢解开,这既是一种节约文字的方法,也紧缩了时空感。如《嘎依的来信》,可以说是一个当代的波澜不惊的传奇,其传奇性就在于,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给同一个人写信,给收信的人以精神上的抚慰与力量。这种传奇故事在我们的社会里时有发生,但往往容易被人们忽略和忘却,作者却把它写了出来,这就让这个并不是那么波澜壮阔的故事上升到一个审美的高度,被审美固定下来并且有了不经意的某种经典意义——“天快黑的时候,我谢绝了大姐和苏明明的挽留,离开了村子。快到镇上时,我让摩的司机把车停在一段险峻的山路上。站在半山腰,我极目而望,是夜色中混混沌沌的山峰,以及错落在山腰和山谷里的小小村落。看着夜色笼罩下的村庄、山峰和河流,我感觉一切正慢慢变得柔软起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微弱的晨曦中,父亲撞开一层层的雨雾,气喘吁吁地向嘎依家所在的寨子跑去……他从我身边跑过,看到了我,冲我笑了一下,只留给我一个清瘦单薄的背影。”“现在,父亲的嘎依给我写信了,曾经给了父亲无数次鼓励的温暖的嘎依,这一次,把信写给了我。这大抵,也是父亲愿意看到的吧。”

我们的生活是庸常的,往往还是波澜不惊的,但就在这庸常和波澜不惊的遮盖下,还有传奇时时被发现,这就需要作者别具慧眼。若非的小说不仅能发现庸常生活中的传奇,并且还是有建筑感的,这一点难能可贵。如果说民间的生活都是故事,它们的形态是流水状的话,要让这种流水状的东西“立”起来,并赋予它们建筑感,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若非的这部小说集里,许多篇小说都呈现出了这种特质,给平易之事赋予建筑感。

《李元生》这篇小说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不蒙太奇一般地裁来剪去,让它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建筑感,这篇小说就是一篇庸常不堪的流水账记录。这篇小说中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更与“传奇”二字似乎没什么关系,但作者采用了回忆中断、再回忆再中断的方法,一点儿一点儿推进,使这篇本来平淡无奇到几乎不能说成是故事的故事有了它的可读性。小说到结尾的地方,不是传奇故事式的抖包袱,而是情感被自然而然地推到了一个高度:“后来李大嘴要休息了,我们也该走了。我们站起来。我怀里抱着那本李大嘴看过的诗集,和毛三一起向他鞠了一躬。那一刻,我心里很难受。我说,李大嘴。说完我就后悔了,赶紧改口,李老师,我给你背背书吧。他没表示拒绝,我就开始背了。我背的是《爬山虎的脚》……我背到一半,记不得了,正艰难搜索记忆。李大嘴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因为长期服用葡萄糖,他的面部浮肿得厉害,但他的笑却清朗、干净。他笑着笑着,停下来,艰难地蠕动着嘴,记住……我……我是……李元生,不……不是李大嘴。我喉咙一硬,酸楚难当,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背。耳畔传来毛三吸鼻子的声音。”

这篇小说虽然写的都是我们寻常可见之事,但蒙太奇式的断开、衔接,断开、再衔接,让它产生了一种建筑感——小说的建筑感,到小说的最后,情感的爆发也是点到即止。一个小学教员的职业生涯,甚至是他的一生,都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一个真实的先生站在小说里,也因为他站在小说里,他将不朽。这个小学教员的性格与他对学生们异样深沉的爱,成就了他作为一个文学的人物形象,或得以永远存在。

若非的小说,每一篇都像是与传奇无关,但读完之后,觉得一篇篇都是传奇。这一点,是若非与许多青年作家的不同之处。若非写的是乡间的或城市里的小风小雨,却有大风大雨不可替代的情态。最好的地方在于,我们从若非的小说里可以看到一个作家纯粹的本色,或者说,若非是个可贵的本色作家,也是个真诚的好作家。

--> 2025-09-12 ——读小说集《十二盏微光》 1 1 贵州日报 content_161218.html 1 抒写庸常中的传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