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小海
土地是真真实实的衣食父母,是先人们的挚爱,那份情感蕴藏在日常的劳作与呵护之中。祭天祭地祭祖先,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地就是那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对土地的侍候是精心而深情的。这份情感于今天的城市人而言,有些陌生和不屑,而藏粮于地、藏粮于民的是我们的祖训。
“小满不满,芒种不管”,时令到,村里的老人总是念叨着这样的谚语。每每在小满前后,农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为一年的春耕作准备,牛粪、柴木灰之类的肥料早早就备用在田土边上,等待施用的时机,承续春夏割草、打青、囮(方言,音wó,意思是将林中杂草木、地面腐烂枝叶堆放一起焚烧成灰)灰辛劳。
雷公田,大抵是最难耕种的田,位于高山之巅或山岙之处,常年无水灌溉,故又称为“望天水田”,言下之意,全靠水沟积蓄雨水灌溉,若不来一场倾盆大雨抑或一场持久的小雨,那些田块就会无收成。
小满前后,老人们便开始清理山上的山水,以便将山上的水引流到田中,当然,那点小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大雨来时才能犁田囤水。农人们经验丰富,大多时候善于在万物变化中观察天气,诸如家中盐罐、磉磴以及鸡鸭的进食等的变化情况,可以预测何时降雨。也有老人常念“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这个口口相传的“雨甲子”,至于是什么?大抵是不明白的,但对降雨时辰却有精准的判断。每每有了雨兆,老人们便吩咐将牛喂饱,准备好雨具和农具“打抢水田”。运气好的时候,中午下雨便可上山犁田,往往大雨是在傍晚或者晚上,那也顾不上休息,借着闪电的亮光赶着牛上山铧田,直到把水田犁到不漏水方才放手,过去的土里刨食、地里抢食大抵验证这个意思吧。
听老人们介绍,“打抢水田”也叫雷公田,是因为晚上犁田时根本看不到牛走的意头,全靠闪电照亮,闪一个“火龙圈”(即闪电)走几步路,再闪一个又走几步。或许是上天眷顾吧,春天的雷和雨往往是同步的,只打雷不下雨或只下雨不打雷的情况是少见的,雷公田的经营也有了很大的机遇。早些时候会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时间长了,索性把蓑衣斗笠全都撂在一边,赤身肉搏上阵,任其风吹雨打,也会毫不在意,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将田犁完,囤住那一点贵如金子的雨水。
犁田是有技巧和标准的,尤其是对像雷公田这样没有水源的田地,稍不注意就会装不住水,所有努力都将白费。一坵田要犁七次,分横向、纵向、斜向交叉犁行(人们叫意头),难怪有“田铧四道稳水,三翻吸秧”的说法。“山水田的意头要铧交界,不能留梗,田底部要铧到脚踩在上面打滑,田里的泥浆要铧到立不住筷子,不然会漏水,所以铧口(犁田的农具)要放平,深浅一致,不能偏侧铧口,否则铧尖会挂伤田底,那就装不住水……”老人们常常苦口婆心地传授着犁田的技巧。那些犁田的好手,十分清楚怎样与天、地抢时间,用他们的话说“一铺水可以管到秧子‘打包’(就是稻子即将抽穗),年辰好再下点雨,就可以多收成了。”每说到此,老人们脸上总是洋溢着自豪感。对“铁牛”进田的今天,或许这些语言让人觉得可笑,然在那个时候却是难得的经验,倘若亲身体验过,那便不会再笑话了。
犁完田便就敷田坎,钉耙是必备工具,挖一锄稀泥巴使劲用力撘(音“答”,抓住某样东西,用力往地上摔),再用钉耙将稀泥巴踏平,能不能装住水,关键在泥巴的平整,讲究的老人还要求,田坎要踏出匀称的纹路,有手指路、耙齿路。
世易时移,赶时间与上天在泥土里抢口粮情境已然不复存在,雷公田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农人们早已没有了那份顶着闪电劳作的辛酸。走在乡间,一些田块白天装太阳、晚上装月亮,其主人早已进城,跻身灯红酒绿的城市,对土地的那份热爱变成对机器的渴望,自然也就少了“子规啼,不如归”的故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