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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陪母亲赶个场

■ 龚章河

老母亲说,想去赶场。我说,你要出去散散心,到处是好玩的地方,赶场有什么意思?老母亲说,赶个场,好过年。我明白了。在老母亲的意识里,过年,是与逛街、赶场联系起来的。

幸好,我家不远外就有一个场。这是在遵义城区唯一存在的一个场。冬天难得的一个阳光明媚日子,恰逢赶场日,于是我陪着老母亲去赶场。

近来我也有了赶场兴趣,赶的就是这个跳蚤市场。但我却从来没有赶过,退休后最富裕的就是时间,何必要赶呢。何况我家离这跳蚤市场不远,慢悠悠地也就半小时就到了。今天陪老母亲去,那就更不能赶了,因为老母亲九十多岁了,没有赶的精力。

虽然已经有慢的准备,还是被老母亲那慢得让人难以想象的慢考验着耐心。老母亲真的老了,不仅迟缓,而且走起路来,像刚刚学步的小孩那样,晃晃悠悠的,似乎随时可能因为保持不了平衡而摔倒。因此她要一步步地走,这一步踩稳了,再迈下一步,而且是缓缓地像电影里放的慢动作那样慢吞吞地迈步。老母亲慢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像小孩一样,对什么都新奇,眼睛左看一眼,右看一下,看着看着,就看定了,看得呆呆的。我提醒老母亲,眼睛不要东张西望的,要看路,小心被什么绊住了。老母亲嘴里答应着,仍然新奇地四面张望,背着手边看边走。于是我的眼睛就不敢离开她的脚步,随时提醒:有坎坎,有沟沟,有东西挡在路上。过斑马线,尤其是过正在施工的工地,我得紧紧地牵着老母亲的手,左顾右盼地走。一个“年轻”的老人,牵着一个年老的老人,引来人们的眼光。老母亲像是被那些眼光烫了一样,噘着嘴,丢开我的手说,我自己走!

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场上了。

场上摩肩接踵,老母亲眼睛不时被摊位上夸张的叫卖声吸引了去。摊位上新奇的东西太多太多,老母亲的眼睛简直不够用,走得更慢了。难得老母亲那样的年龄,还像小孩那样,有那样强烈的好奇心。年龄大了的人,如果对什么都无所谓,没有了好奇心和新鲜感,那样的日子一定是单调枯燥的。老母亲的眼睛盯住了一样东西,我顺着她的眼睛,看到一晃而过的担子,担子里是麻糖。老母亲喜欢把麻糖含在嘴里慢慢地化,这是她小时候的记忆,她一直恋着这味道,这也是她记忆里过年的味道。

我买了麻糖揣在她的衣包里,可她不放心,担心会化了,非要提在手上。

我在旧书书摊那儿被粘住了脚,老母亲静静地站在旁边,眼睛跟着我的眼睛看。我看了好一阵,翻了一本又一本,最终却一本也没有买。老母亲说,买吧,我开钱。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腰包。我母亲也是个读书人,当年她就是靠苦读,才从农村读出来参加工作,最后在地质队以工程师的身份退休。她知道我嗜书如命。我说,这些书我都有。她说,很便宜的。我说是便宜,但是我都有。

今天赶场的人特别多,难得过年前,有这样的太阳天,很喜人。临近春节,有人背着背篼,看来是在准备年货。我妻子事先对老母亲说,家里什么都有,千万不要买东西。老母亲有段时间,天天赶场,那是在老母亲最后的家,地质队的基地,拆迁前门前就是菜市。菜市很早,九点过就散场了,每天她逛呀逛,小小的市场她逛了一遍又一遍,却什么也不买,临到罢市时,她才去买,都是她事先看好的东西,因为这时候的价钱最便宜。那时我们弟兄都在上班,她一个人要买几家人的菜。拆迁后,老母亲分头跟着我们弟兄过,一逛市场,总要买点东西,仿佛不这样就欠缺了什么。直到一次次地被儿媳们数落,说她买的东西用不着。真的用不着。老母亲最难受的是她买来的东西大多数烂在那儿,丢了,她看着又心痛,可惜。如此老母亲就不再自作主张地买什么了。

记忆里的某段时间,我们家什么都缺,什么都想买,却很难买到想要买的东西。

地质队长年在乡下,往往是最偏僻和贫穷落后的地方。那时候,赶场是大事。我记得最近的赶场地,有将近三十里。那时候我十岁左右。每个星期,我要背着一个背篼,一大早出门,天黑了才回家。买的是家里一个星期要吃的菜,最经常买的,是能够存放的洋芋,还有红苕(这些东西既是菜,也可当饭)。偶尔买点鸡蛋,能存放,但很贵,算是奢侈品了。当然要精心保护,得找稻草或者刨花,最好是锯木面垫着。因此我母亲曾经住在菜市场边,天天赶场,那是她感觉十分美好的一件事。

我买了些花,过年了,要给家里弄出点过年的氛围。大盆小盆的,还有一小扎蜡梅,拿不过来,老母亲要帮我拿,我把蜡梅递给她,这个轻。一个老太婆,手里拿着蜡梅,还像小孩一样闻一闻,很有意思,不时有人稀奇地看过来。有人匆匆擦身而过,稍稍地绊了一下,她手上的花就掉落了。她急忙去拾取,我看她弯腰吃力,我说你不管,我来拿。她没有直接去拿花枝,她慢慢地弯腰,几乎是趴在地上,一朵朵地、捡拾脱落在地上的花瓣,还有花骨朵。我说那个不要了。她说香,很香的。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放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刚才叫她把麻糖放在衣服口袋里,她不肯,她说这个香,放在哪儿,哪儿就香。

老母亲越走越慢,我问她是不是累了,她想了想说,就是腿有点软。我说,我的腿也有点软了。老母亲说,当年,我和你老汉在地质队,整天走,还要背着抱着你们兄弟,也不感觉累。我说,我知道,地质队的,个个走路都厉害。

老母亲突然说,可惜,没有遇到一个熟人。从老母亲轻声的叹息里,我猜想,她一定是想到她当年门前的那个市场,那是在单位内部的市场,满场子里尽是熟人。我知道,老年人最怕孤独,最需要陪伴,尤其是我父亲去世后,老母亲活在生活里、活在熟人中,才能够感受到她还真实地活着,活在真实的生活里。还好,还有这样一个集市可以让我陪老母亲来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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