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赵珊珊 吴蔚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后,中秋将至。
8月下旬,《印象中秋——文学大家谈中国传统节日》新书研讨会在贵阳举行,刘醒龙、尹学芸、王国平、乔叶、郁葱、胡学文、包倬、金赫楠等文学名家,共同绘制一幅关于中秋的画卷。
中秋是中国传统中最具影响力和普遍性的节日之一,辐射东亚、东南亚地区,遍布于全球的华人也携带着这一文化传统融入世界。同时,在历史的演化中,中秋之意象以及中秋的演变不断被赋予新的含义、新的意味。
节日是文化的承载,散落在岁时“点”上的中国传统节日,寄托着国人的情感,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重要的价值观念,联结着传统与现代、过去和未来。中秋佳节即将来临,贵州日报27°黔地标约上文学大家,与读者共话传统佳节,共待中秋味浓。
中秋记忆:月光下的温情时光
金赫楠:在漫长岁月中,赏月、吃月饼这些中秋的仪式和讲究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具有非常强烈的家国意味。当我们说“我们是中国人”的时候,这不仅仅是对地理归属的确认,更是对一种共同精神家园的归属感的强烈表达。这份归属感,源自于我们共有的文化传承、文化心理,以及由此衍生的独特生活方式与情感表达方式。
不同代际之间对传统节日的印象有所不同,不同民族的节日习俗与感受也有所不同,但它们又共同生成了中国人的文化记忆和文化认同。中秋记忆、中秋故事参与着中华民族在漫长岁月中的风俗史和心灵史。同时,在空间意义上,当我们谈到中秋时,可能不仅仅是我们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所感触,遍布全球的海外华人也在传播和阅读中建构乡愁。
乔叶:中秋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很传统的意象就是团圆,团圆是中秋节的重点与核心。我一直认为中秋节是个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要走一些重要的亲戚。小时候的月饼很贵,需要先供走亲戚用。没有什么精致的包装,不过是牛皮纸包好,最上面封上一块红纸,红纸上大多没字,讲究些的才有字。若是两个字,便是“月饼”,若是四个字,便是“中秋月饼”,更高级些的是红纸上还印图,不是“花好月圆”便是“嫦娥奔月”。
我们便是拎着这样的月饼走亲戚,走完了亲戚也便到了八月十五,剩下的月饼才可以吃,但是此时它们或许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一家人围着,每个人分着吃月饼,过中秋。可以说,月饼本身沉于胃,月饼之外的东西沉于心。
胡学文:关于中秋,由于每个人的体验有所不同,所以在不同地区都有着差异,但是它承载着情感、历史与文化,它能够唤醒我们每个人相同的民族记忆。在我们村儿,月饼又叫“冷砣”。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些与月饼无关的名词,为何会与月饼扯上关系。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们村的气候。中秋时节,霜冻出没,盖花花萎、覆草草枯,清早尤寒,须棉衣加身。月饼登场,冷就来了,或者说,月饼与冷同时抵达。彼此有着因果关系,互为符号。又或者是吃月饼时不加节制,顿顿素菜,突然添了一顿重荤,那可能出问题。从这两点来看,月饼确实像“冷砣”。
但是我不喜欢“冷砣”这一称呼,在我心里,月饼永远是有温度的。在院里起炉打月饼,打好月饼供月亮、送亲戚,一家人围坐一起饭后赏月、吃月饼……桩桩件件小事都带有我的童年回忆,是独属于我关于中秋的个体记忆。
郁葱:我对中秋最初的记忆源于我的姥姥。相信和大多数人一样,姥姥和奶奶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有着很大的影响。我和我的妹妹在姥姥家长大,姥姥是那一代人中的智者,自己读了很多的书。晚上,她会在煤油灯的灯光下,给我讲那些民间故事,比如嫦娥奔月、孔雀东南飞、天女散花、梁祝……事实上,这些民间传说往往会有很多的版本,但是姥姥讲述的是最日常、最贴近善恶的那个版本。姥姥的讲述,总是穿插着她对生活的独特见解与无限遐想,我深知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背后,是姥姥对幸福生活的深切渴望与不懈追求。
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位姥姥、每一位奶奶,都是中秋故事独一无二的编织者,她们的故事,如同繁星点点,虽各有千秋,却共同织就了中华民族关于中秋的集体记忆。尽管版本万千,情节各异,每个人都会对中秋节有着同样的感受,它总是凝聚了我们国人美好的情感,团聚、温暖、良善、博爱……
中秋意象:月之圆 情之满
郁葱:吴刚伐桂、玉兔捣药、嫦娥奔月……民间美好的传说孕育出美丽的节日氛围,寄托着幼时的我们对爱情的向往和梦想。就像我曾经写过的一首诗:“所以月圆,想自己,想自己惦记的那些人和那些情愫,有的是真实的,有的是想象中的。在一种情境里,在一种倾诉里,就容易爱起来,温热起来,让人忘记世俗,忘情啊,思念啊,有时那样的感受也很中秋。”
“有的文字是想出来的,有的文字是仿出来的,有的文字是长出来的。”《印象中秋》一书是往中国人心里写的一部书,这些文字,并非简单地堆砌或模仿,而是如同古树根深叶茂,历经岁月的洗礼与情感的滋养,是从我们出生一直到现在,从我们的心里“长”出来的,并真情流露于纸上。
乔叶:人生的常态是不团圆和不圆满,所以我们会在传统节日到来时常常讲“团圆”。央视纪录片《记住乡愁》中,有一句台词非常经典,父亲给儿子讲,只有你的心是圆的,你手里的月饼才是圆的,如果你的心不圆,再高超的技术也无法把月饼做圆。
团圆美满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但是实际上人生充满了酸甜苦辣,如同月亮的盈缺映照着我们的人生状态。就像我写在《印象中秋》里的一句话:“想来心里有月的人,无论脚下的路多黑,眼前也都是亮的。而那些心中无月的人,即便头顶十五的满月,也难说能得几分长久。”
包倬:中秋还有一个重要的意象,即“中”,讲究天地人和的关系。在中国哲学思想中,儒家思想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儒家思想强调天人合一的理念,即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种理念在中秋节中得到了体现。中秋节是农历八月十五,正好是秋天的中期,万物丰收的季节。人们在这一天会赏月、吃月饼,感受大自然的恩赐。这种赏月的行为正是儒家思想中对自然景观的赞美,也是人们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表现。
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父母总会在劳作一段时间后停下来,因为节日来了,要过节了。那个时候的我很不理解,干得好好的活,为什么要停下来呢?后来我想,其实中秋是上天对人间辛劳、对土地的一种体恤,它给了我们一个劳作之外的休息时间,让我们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每个人的中秋都有他的独特体验。写作与文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人的体验和他者经验的共通,以“中秋”为题写作我们共同经历过的节日,将个人与他人之间的通道打通,从而引发共鸣。
中秋演变:传统与现代的交响
刘醒龙:传统节日,是时间的印记,是情感的纽带,更是中国人智慧的结晶。从春至冬,每一个节日都不是无缘无故诞生的,它是在帮助我们回顾前一段时间的生活痕迹。从春节到端午,再到中秋与重阳,家人们能够在快乐与团圆的氛围下,与过去的日子作个告别,同时期待未来的生活能够过得更好。
传统节日在现代语境下更像是一个公司的“季度总结”,我们或许不需要“等”到中秋才能吃上一顿荤菜,也可以不用自己动手“打月饼”,也不再需要找一个特定的日子当天走亲访友,看似好像节日的氛围变淡了,实际是传统节日发生了日常化的演变。我们不再需要依靠节日来实现以前的“仪式感”,但是节日的来临可以给我们建立一个概念,它给我们时间去回顾往事,并激励着我们以更加饱满的热情和坚定的步伐,迈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王国平:时间是一条长河,生生不息。但是要把其中的一些时间留住,把一个普通的时间赋予它更多的意义,这样的时间我们把它叫作“节日”。
其实,中秋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时间。中秋一般会撞上大学开学的时间,中秋也就成为很多孩子开学后,离开家庭的第一个节日。脱离传统过节方式,这是孩子们第一次体验中秋不是跟家人一起过,而是一次融入社会的经历。所以对于中国人来说,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团圆,还是给孩子们上的第一堂社会课,中秋都是一个极具韵味的传统节日。
金赫楠:传统节日是我们中国人情感上最大的公约数,也是身体最准时的生物钟。所谓传统节日,就是一个已经形成,并且以很多的形式去确认流传下来的仪式与规则。实际上,传统也是开放性的。一方面,传统塑造我们的生活方式情感方式,所以我们每一代人或者是每一个地方的人过中秋的习俗有所不同;另一方面,不同民族或者不同年代的人以新的方式来过节日又反过来重塑了传统,使传统不断获得了这种被阐释的空间和新的活力。
我们都知道传统节日和中国农业生产息息相关,与传说神话也有一定的关联,但是在今天,我国现代化进程不断加快,这些传统节日被赋予更新的文化含义与美学力量是必然的趋势。
尹学芸:对于传统节日的变迁,我与前面几位名家持不同的看法。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也在跟着发生变化,不同年代的人对于传统节日的重视程度明显有了很大的差异。现在的节日氛围肉眼可见不如以前,诸多传统都在不断地“减化”“弱化”和“空心化”,这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趋势。
事实上,诸如《印象中秋——文学大家谈中国传统节日》这样的书的出现是具有抢救意义和挖掘意义的,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定格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记忆,是把“时间”留住的具体举措,让更多人以此为契机,了解我们的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