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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荡侗寨 诗和远方就在歌声里

侗寨风光。 江杰 摄 (贵州图片库发)

“侗族大歌”后继有人。 吴德军 摄(贵州图片库发)

侗族大歌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胡官美。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舒畅 摄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舒畅

编者按

6月8日,2024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即将来临。五彩斑斓的文化遗产与雄奇秀美的锦绣山河共同铺展出一幅生机勃发的动人画卷。

在中华民族音乐的百花园中,有一朵灿烂夺目的花朵——侗族大歌。其优美的旋律、自由的节奏、自然天成的和声,体现了东方独特的音乐形态、审美意识和思维认知方式。

作曲家、音乐理论家、中国音乐学院前院长樊祖荫在其《中国多声部民歌概论》一书中,记录了23个民族的多声部民歌,其多声思维方式与形态特征与欧洲音乐存在很多区别。其中,侗族大歌是中国较早被发现和被国际认可的一种无指挥、无伴奏的自然多声部合唱音乐,其独特而极富艺术感染力的演唱方式、调式、多声形态、节奏等受到国内外音乐界广泛关注、重视与研究。

侗族大歌,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5月4日,“五一”假期中的一天,榕江县栽麻镇宰荡村的侗家男女说好午饭后要在鼓楼集合,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唱歌。胡官美还在厨房里做午饭,门外就已经有性急的孩子三三两两向鼓楼方向走去,他们一身侗族盛装,走一阵,又在路边停留嬉戏一阵,或者进到胡官美家开的小杂货铺里,买一袋零食吃。唱歌对“饭养身,歌养心”的侗族人来说,对会说话时就会唱歌的侗族人来说,哪里会是需要格外用力的表演,它本身就是嬉戏,更是生活。

非遗传承人母女三人

70岁的胡官美是侗族大歌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自然也是侗歌高手。在2006年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一鸣惊人夺得银奖的侗族大歌《蝉之歌》,其演唱组合共14人,胡官美的两个女儿都在其中,大女儿杨秀珠还是领唱者。侗族生活在贵州山水之中,侗族大歌更是用多声部的合唱,以丰富又微妙的人声直接体现着大自然的动静——这天籁,惊艳了全世界。

作为代表作品的《蝉之歌》,各个声部间精微或显著的差异、灵动又和谐的呼应,让人很容易就可以从中听见夏日树林里长长短短的蝉鸣,听见风的行走,光的移动,体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一体。1986年,9位侗族女孩在法国巴黎唱响侗族大歌《蝉之歌》,征服了欧洲艺术界,那是侗族大歌又一次走出国门。侗族大歌惊艳世界的历史,其实还可以追溯到更早年代。20世纪50年代,几位贵州省音协工作者组成的“侗歌调查组”进入黎平县、从江县交界的侗族地区采风,意外地发现了一种叫做嘎老的多声部合唱,并将之编成专著《侗族大歌》。这一专著的出版对于中国音乐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等西方音乐社会学家认为西方有复调音乐,体现出西方社会是一个理性的社会,而东方是没有的。侗族大歌的意外发现打破了这一偏见,而后,这种多声部的侗歌逐渐进入全球视野。

如今,歌声不绝的侗寨早已习惯了国内外远客的到来。客人们学唱侗歌,研究侗歌,拍摄和记录侗族生活,体验“诗和远方”。每当记者出于职业习惯,在胡官美母女说起某个让她们印象深刻的客人时刨根问底,问客人具体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时,她们大多懵里懵懂,答不上来。这感觉分明就是——她们在自顾自生活,那些外来“看稀奇”的人,搅乱不了她们半分。

世世代代口口相传

会唱最多侗歌的歌师,在侗寨里是很受尊敬的人。胡官美已经记不得她从几岁开始唱歌了,仿佛是从开口说话、从记事时起,她就已经在唱歌。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侗歌源头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中国最古老的民歌《越人歌》,流传千百年,经典曲目世代传承,靠的就是口口相传。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胡官美的使命感就会更强烈一些,她说自己已经教过1000多人学唱侗歌。这个数字她反复强调,看得出很骄傲,何况在黔东南的山水、稻米和歌声的多重养护之下,她身体硬朗,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长中。

除了农活和家务,每天晚上,胡官美都在家里教人唱侗歌。宰荡的小孩,十有八九都跟胡官美学过。周末,在栽麻镇中心小学上学的孩子回村,慕名而来的客人也在,人多了家里坐不下,胡官美的侗歌课堂就改在寨子的鼓楼里。围坐在火盆边聊天时,记者突发奇想,请胡老师教记者唱侗歌——自知唱歌天赋不够,选了一首侗家小孩子都会唱的,入门级侗歌《青蛙歌》。胡老师唱一句,记者唱一句,三句两句之后,记者败下阵来,而胡官美已然启动的歌声就像流出泉眼的山泉水一样停不下来,她自顾自把整首歌安静地、温柔地唱完,泉水一般清冽的歌声停了,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却在略显昏暗的屋子里闪闪发光——这种水灵的气质,几乎是侗族女性的标配。人们夸谁的眼睛有神总说“眼睛会说话”,在侗寨的她们则是“眼睛会唱歌”。

胡官美是从江嫁到榕江来的媳妇,从小到大会唱的300多首侗歌,至今每一首都信手拈来,不忘歌词。城里人如今大多只在KTV的密闭空间里放歌,习惯了提词器的辅佐,从此再也难以把任何一首歌的歌词背得滚瓜烂熟。但胡官美是没这个焦虑的,她说她会唱的任何一首侗歌,只要学会了,歌词就再不会忘记。“所有的歌词,都在我脑子里”。她说过年时回从江娘家,和那边一个村寨对歌,每天下午5点唱到凌晨4点,睡一觉起来,早上9点又开始唱上大半天,就这么对歌对了5天5夜。世人总放不下胜负心,觉得这般没日没夜地对歌,总该得有个输赢,记者急切地问:“你们赢了吗?”大女儿杨秀珠在一边温柔地笑着,代妈妈回答:“我们不讲这个。”

侗歌不仅是休闲方式,也不只看重演唱技巧,更不用说计较胜负输赢。对侗族人来说,歌词包罗万象的侗歌,是他们对命运、爱情、道德等人生重要议题的理解和表达。侗族男女通过对歌选择心上人,这么简单的方式应对那么幽深的人心,在记者看来感觉似乎风险不小。记者问杨秀珠:“只是唱歌,怎么能知道对方是不是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她回答得颇为肯定。想想也是,一致的“三观”,朴素简单的日子,再悠长的岁月也能更从容笃定地携手度过。毕竟,一旦周遭喧嚣、内心飘摇,即使再多的了解、比较和选择,对共度一生来说似乎也无济于事。

鼓楼侗歌绕梁不绝

关于侗族大歌,记者与之相关的最近一次采访是在去年,著名作家、书法家戴明贤撰文、画家陈石配图的诗体小说《萨昔,大地的歌》出版。这是一本通过一个老歌师的百年人生,展现侗族人生生不息的生存状态的书。采访戴老时他说,作曲家每日以音乐为伴,一生与音乐相始终者众多,但一个民族每日以歌声为伴,世代与歌声相终始,这就极为罕见。他说:“侗歌是真正的大地之歌、生命之歌。”又说:“侗族算得上诗意栖居的活标本。”这些话,都是对侗歌超越音乐层面的认识。当记者来到宰荡,置身在山水里、在歌声里、在自然平实的日子里,体会着大地之歌、生命之歌。

胡官美吃过午饭去到鼓楼时,盛装打扮的歌手们都到了,她的两个女儿也在。胡官美是最受尊重的歌师,却坐在歌队最边上的位置,只是轻轻跟着大家合唱。居中领唱的依旧是她的大女儿杨秀珠,除了唱歌,她还给客人们为每一首侗歌做汉语翻译。长着高鼻梁大眼睛、很有些异域风情的二女儿在歌队中也很打眼,盛装之后更是明艳逼人。我想起《萨昔,大地的歌》中收录的一首侗歌歌词,胡官美一生唱过无数侗歌,这一首应该也是70岁的她唱过的——

无论哪个时候,

也比不上十八岁的日子好过,

正是日头当顶,月亮照天的时候啊……

劝你们男的不要忙着讨进门,

女的不要忙出嫁吧,

让我们年轻人再同坐一久,

就像那天上的鹞子自在自由。

鼓楼里的一村男女老幼,穿上盛装之后就跟施了魔法一般光彩照人。他们和客人层层环坐,如果从高处俯瞰,大概就如同一朵拥有多层花瓣的花朵,而歌声,就像可以冲出层层包裹,绕梁不绝的花香。侗寨的鼓楼,几乎就是为这个热爱唱歌的民族量身定制的,它就是个天然的音乐厅,那些如若天籁的歌声原本就妙不可言,更不用说它们在高高的空间里盘旋萦绕,久久不散,仿佛在做一场流连忘返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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