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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点赞安顺

城垣峻整 街衢宏阔 市集甚盛

《徐霞客游记》。 张文建 摄

丁武光

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3月27日,乍暖还寒时节,贵州的山水街衢间走过一个青衫飘动的身影,徐霞客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为重要的西行游历中来到贵州,留下了约35000字的《黔游日记》传世。

4月18日徐霞客进入今安顺市辖地,一路西行,经过今平坝、西秀、镇宁、关岭4县区,4月25日过北盘江往安南(今晴隆),前后7天,途经35个城镇、村落、哨站,旅程约140公里,考察并记录了41处山峰、溶洞、河流、溪泉、道路、桥梁、关隘和寺庙道观,写下约8500字的游记。

在徐霞客的笔下,安顺这位“幽居在深谷”“绝世而独立”的“佳人”,终于以其独有的风姿显现于世。

迂路探奇 平坝留踪

徐霞客进入安顺境域前已在黔21天。他从广西南丹进入贵州,经过独山、都匀、福泉、贵定、龙里进入贵阳。在贵阳,记录了黔灵山古佛洞,经花溪、青岩古镇到白云山。按原先的计划,到白云山后,向西沿驿道先到广顺州(今广顺),继续西行到安顺州(今旧州),再到普定卫城(今安顺城),从这里可沿驿道经安南卫(今晴隆)普安卫(今盘州)进入云南。

临出发前,白云寺住持自然法师担心徐霞客此去途中遇险,建议徐霞客改变原来的行进路线。当时正是“安顺土知州近为总府禁狱中”,“两顺之间(指广顺、安顺旧州之间)”山林草丛中时常有强人出没。因此,自然法师建议徐霞客多行40里,绕道平坝抵普定(即今安顺)。徐霞客听从了自然法师的建议,从白云山西麓下山,经贵阳花溪区马铃乡附近,很快从原平坝县林卡乡附近的野鸭塘(现属马场镇鱼雅村)进入平坝地界。

徐霞客的平坝之旅并不顺遂。在接连遭遇“欲投之宿,村人弗纳”和担夫“窃银潜逃”之后,身处困境的他只得“饭而束担,与顾仆共抬而前行”。尽管如此,沿途的山水地貌强烈地吸引了徐霞客,他考察了江清二石峰溶洞、洛阳桥、澄河、铜鼓洞北洞、南洞等,记录了羊吊岩、高峰山、珍珠泉,考察了沿途道路、河流的走向。

大大小小的洞穴、秀美多姿的河流、奇异的岩溶结构和气势,深深地触动了徐霞客,在惊叹于天工造物之奇巧的同时,他写下了精妙的文字——

江清石峰溶洞,“其内分为三层”。外层:“乳柱下垂,若帐带飘扬。”下层:“玲珑嵌空,跪态百出。”中层:“千注缤纷,万窍灵幻,窈窕莫穷。”

铜鼓洞南洞:“其洞高悬峻裂”“环牖分门,反觉窈窕”“北向高穹,攀崖登之,其中上盘空顶,下坠深阱,土人架木铺竹为垫,俨然层阁”……

一路走来,徐霞客见险心喜,逢奇必探,往往是仆从一再催促才上路。当晚,入平坝东门,“停担肆中”,饭后,即“坐肆楼作记”。昏黄的油灯下,他走笔如神,如数家珍般地描山绘水,一口气写下2000多字的笔记。末了,还不忘带上一笔:平坝“市人颇集,鱼肉不乏”,而小鲫壳鱼下酒,其味绵长,印象尤深。

28个字里的安顺城

徐霞客对普定城(今安顺老城区)的记述,仅有28个字:

“普定城垣峻整,街衢宏阔;南半里,有桥,又南半里,有层楼跨街,市集甚盛。”

这是徐霞客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4月20日留下的文字,也是迄今对安顺老城区概貌最早的记述,常被明代以后的文人无数次地引用,以标明安顺这一黔中重镇应有的历史地位。

从明初洪武十四年(1381年)吴复筑城,到明末崇祯十一年(1638年)徐霞客进入安顺城,其间的257年是一个较长的时期,已成为贵州行省的主城之一,城内及周边已形成并汇集了众多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

先来看看徐霞客所记的城垣街衢。当时的安顺城已置安顺军民府,墙垣周九里三分,高二丈五尺。“门四,东曰朝天,西曰怀远,南曰永安,北曰镇夷。有垛口2223个,城楼7座,小月楼11座,水关3座,城铺55个。自东门至西门。东关居人,素习武艺。南门之外,商旅居积。”(引自明万历《黔记》)。

城中心四大街交汇处建有钟鼓楼,该楼高8丈许,分三层,结构别致,飞檐凌空,气势巍峨。徐霞客以“城垣峻整,街衢宏阔”,“层楼跨街,市集甚盛”四句话,真实地描绘出374年前的安顺城。而对一座城镇如此赞誉,这在《黔游日记》中是绝无仅有的。

除安顺城的街衢、城垣之外,明末的安顺城已经有了众多人文景点。著名的安顺府文庙,是安顺人文历史的标志性建筑;西秀山下的圆通寺,始建于元代,几百年的香火,已汇集了众多僧人和八方信徒前来朝拜。另外,还有明代远近闻名的崇贞寺、东岳庙等。

异境天开双明洞

任何时候,美的存在总具有极强的时空穿透力。400多年前,当徐霞客来到镇宁双明洞时,他以1000多字的美文为今天的我们绘写下一幅幅经久而鲜活的画卷。在他笔下,双明洞的悬崖、绝壁、洞穴、溪流……诸景融汇,精彩纷呈,堪称奇、绝、险。

一是双明洞有“洞外双明”和“洞内双明”。洞外双明:西洞门与东洞门相对。“一门而中透已奇,两门而交映尤异。”

洞内双明:“北壁一屏,南界为门,北界为洞,洞门南临。此屏中若树塞,遂东西亦分两门,南向。”“此洞内之双明也。”

二是山与水的交融。“洞中水西出流壑中,从大道下复入山麓,再透再入,凡三穿岩腹,而后注入大溪。”

三是洞厅的奇绝。“洞顶高十余丈,四旁平覆如幄;而当门独旋顶一规,圆盘而起,俨若宝盖中穹;其下有石台,中高而承之。上有两圆洼,大如铜鼓,以石击之,分清浊声,土人诧为一钟一鼓云。”

如此聚山水洞壁林木花草为一体的美景,无怪乎历代遗留的零星诗篇中,将此地称为“世外桃源”,留下了“双明漏月”“门锁崤函”等美好游思。

如今读到这样的文字,好像徐霞客为我们留下了一个遥远的梦。在那里,或许还能找到徐霞客留下的那个梦境的碎片。只不知清人庞炯题于东洞绝壁上的“异境天开”四个大字是否还在……

黄果树面揖飞流

4月23日晨,徐霞客离开镇宁,踏上西行的驿道。行至白水铺西二里,“遥闻水声轰轰”。这轰轰水声就是一种召唤,他疾行数里,“从陇隙北望,忽有水自东北山腋泻崖而下,捣入重渊。”因“对崖所隔”半藏半露。此时,让徐霞客首先看到的陡坡塘瀑布。

一路疾走,行至陡坡塘瀑布水流下方,回头再望这“东北悬流”“上横白阔数丈,翻空涌雪”的瀑布,“恨不能一抵其下”。

担夫的几句话,使徐霞客欲行又止,因为“前有悬坠处,比此更深”。如果说陡坡塘瀑布是悬挂在东南远方的一个悬念,那么,走过白虹桥,那桥下的“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完全呈现出一种动态之美。这里,造化之工又一次制造了悬念,在徐霞客感受大瀑布之前,以浪飞雪涌,如群飞白鹭般的形声组合为过渡,使整部乐章自然流动,并滑向最为激动人心的部分。

终于,黄果树瀑布于“陇箐亏蔽”中渐露渐显,雷霆般的冲击力很快贯透了徐霞客的全身。环驿道前行,水雾弥漫升腾。面对夺人心魄的大瀑布,那奔腾翻滚之态,那撼天动地之势,徐霞客以大胸怀全然纳之,进而用如椽之笔写下千古绝唱:

“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福,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

沿路西行,徐霞客来到望水亭上,大瀑布的全貌终于呈现在他面前。在西崖之巅,在“奔腾喷薄”的大瀑布前,他凝神静气,“面揖飞流”,感颂造化之工——那排空而来、动地而去的生命交响,在渲腾得最为高亢之时戛然而止,而生命存在的最高境界恰在这无声之时呈现。

云天遮断关索岭

4月23日,徐霞客告别黄果树大瀑布,朝着关岭的方向,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大山深处走去。

贵州的山,越往西越雄奇,绵延西去,磅礴千里。而鸡公岭,仿佛是这群山的门户,徐霞客上得“鸡公背”,翻越鸡公岭,但见“一道西南上,迤逦攀跻,竟无旁岐”。

终于,“过太华哨,又四上岭,逾而西”,一幅气势磅礴的“山”的大手笔呈现在徐霞客面前:灞陵河峡谷自北而南排闼开去,“屏立如障”“互相颉颃”,东西两界一如刀切斧剁即成遥峰,怵然而立。峡谷底部“中有溪流,亦自北而南,下嵌壑底”。

伫立在东界遥峰之上的徐霞客,又一次被这山的雄浑气势所感染。他将这由大山组构的独特的奇境全然纳之,然后,抖擞精神,顺驿道直下谷底,越过灞陵古桥,“即向西拾级上”,开始攀越那仿佛被云天遮断的关索岭。

关索岭峻峭的驿道一定让这位老人吃够苦头,然而我们在他的日记中却看不到这样的记述。徐霞客已不仅仅是在寻访大山,而是在追溯历史。在这西南边陲之地,传说中的三国时代汉寿亭侯关羽之子、征南先锋关索,“随蜀丞相诸葛南征”,开辟驿道,此山因此而得名。

沉睡的大山因关索及蜀军的到来而睁眼一睹外面世界,从此,那东西伸展开去的驿道上,出现了匆匆来去的驿卒信使,款款而行的商人马帮,飘然而过的廷吏士人……渐渐地,这关索岭上形成了集军事、民政、商贾于一体的重镇。徐霞客记下了那大山之上的关索庙,“肇自国初,而大于王靖远,至今祀典不废。”看看那关索庙的千年香火,表达了大山对一位远道而来的将军的接纳和后人的永久忆念。

站在关索岭山腹之处,徐霞客发现神奇二泉:马跑泉和哑泉。

马跑泉和哑泉同出高山之顶,源自何来?“故自奇也”。更奇之处在于两泉“相去不数步”,一泉“甘冽次于惠”,而另一泉却“良楛”异常。这一奇异的自然现象,使徐霞客惊叹不已:造化之奇巧,竟然在这雄浑的大山心脏,灵动着如此活泼的生命!

远去的背影

4月25日是徐霞客在安顺地域内的最后一天,徐霞客告别查城鼎站,逾梅子关,过白云寺,至新铺。由铺西越岭头直下至白基观,该观静而幽,徐霞客以所携纸笔、记连日所游。僧人檀波,甚解人意,以茶蔬米粥供,不受酬礼。寺外有大象过,二大二小,停寺久之。

午至盘江,盘江“自北南注”翻腾奔涌而来,“其流浊如黄河而甚急”“东西两崖,相距十五丈,而高三十丈,水奔腾于下,其深又不可测”。崇祯四年(1631年),贵州布政使朱家民主持,以数十条大铁链连接两岸崖壁,上铺两重木板,形成宽八尺多的桥面。“望之飘渺,然践之则屹然不动,日过牛马百群,皆负重而趋者。”如此造福一方百姓的善举,徐霞客自是钦慕,对誉为“天堑云航”的盘江铁索桥及其建桥的过往作了较详细的记载。

傍晚,徐霞客过盘江桥离开安顺境域往安南(今晴隆)。

徐霞客走了,走进盘江西崖濛濛的雨幕后面,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此去仅仅两年多,预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徐霞客积劳成疾,在云南山野丛林中得“恶病”,全身俱发疹块,“双足俱废”,卧床不起,被人送回家乡江阴。半年之后(1641年),先生郁郁而终。

徐霞客终其一生,走完了他走的路。他驰骛万里,皎皎霞外。认定一个目标,一旦上路,绝不退缩。平生仅以一部书,为世人开启耳目、开拓心胸。从这种意义上说,徐霞客已经用双腿走出了他所处的时代,在最为广博的中华大地上留下了他永不消失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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