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玉祥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家石阡及其周边一带,常见逐水养殖鸭子的游牧人,本地人为他们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职业名称——鸭客。
千溪百河汇一江。老家属于乌江流域,一条河谷往往连着千沟万壑,相对山上的住家户,河谷人家的水源条件好,稻田也多,为养鸭创造了天然条件。端阳到来,栽秧上坎,一些半农半牧的养鸭户就开始了一年一次的游牧。
那时,商品经济尚不发达,农业谈不上规模化、产业化,与几亩薄田相比,养几百上千只鸭子带来的收益更大。养鸭人家为了节约成本,便会扩大养殖范围,往往沿着河流、溪沟边的稻田逐水而牧,让鸭子觅得更多的虫子、杂草等水生食物。这一出门,往往要到稻田放水、稻谷收割前才返家。
在水稻生根后至抽穗灌浆的这段时间,稻田主人往往也是欢迎鸭子和鸭客的。鸭嘴和鸭脚的划拨有松土作用,可加速水稻的根系发育促进植株分蘖,鸭子吃虫子和杂草,能防治病虫害和抑制杂草丛生,同时,粪尿还提供了有机肥料。总之,鸭与稻能互相促进生长,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叫“稻鸭共生”。
原住民称这些放牧人为客,也就不奇怪了。在改革开放新风初起时,一个客字,既指明了主客之体,又道尽互惠互利的交换原则,还表达了封闭山乡的开放包容、朴素大方的交往态度。
现在看来,这些客居他乡野外的牧人,除却生计之苦,当然是最早的背包客露营者,是最拉风的时尚派。
他们往往是父子、兄弟俩结伴,转场时,一人扛着供人居住的半圆形竹篷,一人肩挑供鸭居住的竹编围栏、露营家当,分别持一根长竹竿将鸭子朝前赶。天晴,戴着遮阳的棕丝斗笠,雨天,就身披蓑衣头戴大斗篷。这种行走天地风雨阳光一肩挑的形象,格外地像游侠。
落定一个好地方,就安营扎寨,让鸭子在附近的稻田尽情享用美味,自己就搭灶寻柴生火做饭。风餐露宿,哪里黑哪里歇,放到哪儿住到哪儿吃到哪儿,然后,再换一个地方。令现在的后生背包客露营者羡慕三分。
不过,鸭客是有物质收获的。如果放的是成年的鸭子,他们会一路捡着蛋走,收集到一定数量后,就到附近的集市上售卖再换点玉米、大米什么的作为鸭与人的食物。如果是小鸭子,两三个月下来,赶着回家的就是肥美的麻鸭了。
这种逐田而牧、稻鸭共生、人鸭相依的放牧,既是美丽的生态图景,也是美味的生态有机食品。黔东北一带的松花皮蛋之所以特别好吃,之所以能成当时当地少有的出口换汇的农特产品,实属见怪不怪了。
市场经济起,打工之潮兴,在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中,农业也随之产业化。圈养投饲的商品化养鸭越来越普遍。鸭客,也逐渐从田野阡陌间淡出直至消失。
多年来,仍在家常餐桌上、觥筹交错间做一盘皮蛋、拈两块皮蛋,但总觉得缺点什么味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鸭客,吃出了生活的别样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