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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梅表叔

■ 黄明建

梅表叔在烟笼雾罩的记忆里存续了三十年,时间推移,历久弥新。我要把对梅表叔的印象记录下来,以感谢梅表叔带来的质朴情意和人格滋养。

梅表叔是姑婆唯一的女婿,住在老家镇子边上一个叫李家渡的村子里。梅表叔是个农民,中等身量,面额宽大,大嘴,声如洪钟,理平头,身体结实,用个自制的短烟斗抽叶子烟;平日里,总是谦恭平易憨厚的样子。

姑公姑婆无男儿,老人唯一的女儿因为伤寒不治而亡后,老人的养老送终、老屋处置等一应事项就变得既必要又急迫。

父母亲辞去昆明的工作回老家打拼了几年,先后在几个企业辛勤劳作,手里积攒下一些结余,可是却一直没有稳定的居所,靠租借街坊邻居的空闲房子居住。父母亲的困难和姑公姑婆的需要最终一拍即合。姑婆家的后院有一大块空地,可供建房使用,如果把老人的临街老屋买下,做好辅助养老工作,待老人百年归天,前后房屋就会成为很好的使用整体。

关于梅表叔的记忆也由此登场。作为女婿,梅表叔参加了我父母购买姑公姑婆老屋的“写字”见证,是个中间人;作为表兄弟,梅表叔参加了我父母亲新房的建设工程;作为法定赡养人,梅表叔长期参与老人晚年的生意打理、起居照护;虽然处于特定关系人的地位,梅表叔不僭越、不奢望、不觊觎,坦坦荡荡,大大气气,爽爽朗朗。他只做自己的农民和女婿,安静温和、忠厚大气。

梅表叔的家房前屋后栽满了竹子、柏树和樱桃、桃子、李子等果树,一条从水库过来的输水渠穿房子后檐而过,并留下一个金贵的供洗濯的口子。表叔家是老式的木结构房子,四列五间的结构,一个堂屋两边各两个耳房,楼上楼下共有十多间房子,有专门的猪牛圈。我的熊翠姑姑到了梅家,夫唱妇随,男耕女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先后有了金凤姐姐和良伦表哥。梅表叔是生产队的队长,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他把队里七姑八舅、七老八少的事情吆喝完、侍弄完,才返家忙自己的事情。

梅表叔手巧,会编各种各样的竹篾器皿,大到农村人抬抱小猪仔卖的箢筐,大到油篓、猫笼、狗舍,再小到装蛐蛐用的小篾篓,在梅表叔的篾刀下面,一根茨竹或是楠竹会很快地条分缕析,变成各种各样散发着竹篾新鲜香气的好玩意。梅表叔还自己弄土烟,这种土烟,与现在作香烟原料的烤烟不同,植株矮,叶厚、皮实、劲大,刈割后,很有讲究地晾晒侍弄,而后用草绳编撰成一个粽子样的烟捆出售。土烟用烟杆抽,没有香精、蜂蜜等各种附加物质,去茎,掐成合适的长度,弄张纸或大叶片包起来往烟斗里一塞,打火机立在边上点着,就是乾坤满满。

梅表叔还会打草纸。草纸的原料是谷草,就是水稻茎秆,这个原料农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水车带着木槌飞转,将稻草啊树叶啊什么的捣碎砸烂,浆沉到一个大池里,用特定的凝固剂搅拌均匀,舀出的浆摊平晾干就是草纸啦!在老家镇子的乡场上,梅表叔去到他的岳父母我姑公姑婆家,编织的竹篾器皿,侍弄的叶子烟、挑过来的成捆草纸,总是受到大家的追捧和欢迎。改革开放以后,梅表叔的手工生意更做得舒心,为他的家庭着实增加了不少收入。可惜,我的姑姑他的夫人却因为伤寒殒了命。梅表叔没有哀怨,而是承担起照拂岳父母的重任。

梅表叔家养了一条名叫“花儿”、算得上一条义犬的公土狗。这条狗从小到大到老都特有“眼色”,凡和主人打过照面或是亲近的人、亲戚什么的,它一生都记得,去到表叔家,老远会来迎你,走的时候,会送你很远很远,直到主人在老远吆喝“花儿、花儿……回来咯……”花儿才会返回自己的家。

女主人去世了,花儿不吃不喝好多天,还是梅表叔开口劝慰,花儿才又开始吃东西。姑姑下葬以后,花儿每天跑到山坡上姑姑的坟堆旁呜呜咽咽,满眼含泪,如泣如诉,惹得大家都跟着花儿再悲恸起来。这样子竟延续了近两年的时间。后来,梅表叔为抚慰花儿,就从自己的女婿家另外抱了两只小狗回来养,花儿看到自己孩子似的小狗到了家里,才渐渐地有了些神色,时不时逗小狗们玩耍,显现些快乐的样子。花儿在梅表叔家生活了十九年,在狗窝里安详而殁,梅表叔一家像待家人一样安葬了花儿。

梅表叔在前后把姑公姑婆两个老人送走后,明显地减少了到街上来的次数。特别是他赶场天在临街老屋门前铁定要摆的摊,也渐渐稀疏起来,后来,径直不来啦。父母亲说,表叔是个明理人,他觉得老人走后,老屋的权属已经按约定转移嘞,亲戚归亲戚,事理归事理,现在别说凭感情,就是交钱摆摊,他也会为难的;我们讲过几次,他都不搭腔……

后来,我们举家搬离了老镇。父母亲、梅表叔那辈人都已渐次老去,病了、殁了,后辈的子弟们,也在各自人生的旅途里,聚聚散散,聚少离多,转眼间已三十余年。梅表叔的家事与音讯稀疏,表叔的言谈举止和品格风范,却一直萦回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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