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志军

乡里的老宅，因为有石头砌的矮墙，墙内铺有条石、石阶、石井，也称院子。马头墙呈飞檐状，顺着墙根年年开着不知名的花草，再伴着老旧的大门紧闭着，只要轻轻一推发出“吱呀”的声响，此情此景，会应声逼来一种久远的年代的气息与小院的幽静。

每年阳历四月上旬的前几天，是我国传统的清明节。回乡挂青，我都要入住一宿这乡下的老院子。于是，入得小院觅旧岁，总能感受到有种乡野的旷远与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晚上，一定要到老院子歇一晚，是母亲的一再嘱托。以往多年，每年借清明节回一次老宅，父母都是要随同而来的，然后无疑要住上几日，现在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了，腿脚不利索，清明祭祖的事便落到了我的身上。母亲总对我说，公婆在世时就怕孤单，回家去小住一晚可添人气，这样做算是满足他们的“热火心”，说是守孝道也行。想想，父母的要求并不高，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能让我感受到有一种传统的情感在心中撞击着，不觉眼睛总有些潮润！

入夜，初始总是难以入睡的，听得瓦屋上风翻动满山的树叶，以及不知名儿的昆虫鸣叫着，淡淡的月色透过花格木窗，不时有燕影掠檐而过，这清明的夜，分明有着我与这老宅院一样久远的遗梦。

许久，忽然窗外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传来，那是一种窸窸窣窣，又连绵不绝的声响，这时，我想起少时看过的《聊斋志异》，心想莫非这老院子里也会有古里古怪的故事在作祟和戏弄我？我暗自猜度着，便认为窗外异样的东西，更是有许多的妙不可言。

渐渐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变得清晰起来，且夹杂着湿漉漉的气味，为探个究竟，我便把手伸出窗外确实有些清凉，再回头开灯去看窗外的夜色，刹那间，窗外那片夜空整个地早已是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意。这便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的雨啰！雨落在夜的四野悄然、寂静无声处。我的一颗心仿佛被难耐的寂寥给包裹着，我想，明日该不会阻断出行上山挂青吧？又想不会的。今年，梵净山一入春，就一直少雨，让人感觉到好久不闻雨声了，并想象着，这一夜的雨顺着墙根流淌，明晨便会滋润出一层暗绿的青苔并现出绿色，石缝中会长出一些不知名的水淋淋的小草，还有那扇古旧的院门在靠近泥土的腐蚀处也会猛不丁地生出一朵朵伞样的小蘑菇来。凡有新的生命力的东西，总充满着青春和活力，想必它们不会跟老院子一样的古旧吧！

在梵净山下，我家所住的老院子这片地方，听老人说，正连接山上多雨的一条雨带，于是清明节间多雨不算怪事。只是很难得躺在床上听雨。但这雨总下在宅院的夜里，就有些怪怪的了，它不会是来自梵净山最远古史前那场掺和着混沌的雨吧？“其自东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但是不管来自何方，都是极有韵律的。那声响先是极轻极柔，悄无声息的样子，紧接着便急促地似泼洒在屋顶的黑瓦上，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极其清脆地在小院里回响。这响声分明来得很久远，或者说是从远久处传来……夜更深了，我虽睡梦全无，却无怨无悔。在这种雨夜的背后，仿若另有一种极致的情调，它会让人心灵整个地变得分外空灵与澄澈起来，心绪也将慢慢地趋于平和宁静。

哦，一夜的清明雨，小雨许许风细细，明天乡下的春色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致？这一夜清明的雨，虽黑夜里看不见，悄无声息，无影无踪的样子，却无处不在。有的悄然落到了树上，有的打湿了花瓣，有的落进了草丛，有的在田野沃土上流淌……与其说一夜的小雨下在天地间，倒不如说是清清亮亮的，骤然生趣的，实实在在地下在了我一夜难眠的心里。

许久枯睡无味，我索性坐于窗前，这时候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完全让生命置于一种放松的自然状态，我非常珍惜这一夜与清明雨的奇遇，该是一种缘分吧？如果没有它的陪伴，我这一宿的不眠之夜，不知道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这雨又如同婉约的诗赋，一夜地吟哦与缠绵不休，又一夜地跳动着它的轻盈和灵动。

雨落清明夜，一夜雨清明。

就这样，“卧听潇潇还淅淅，湿了清明”。直到窗外露出绸绫的白，雨似乎才有些有气无力了；天至大亮时，竟然雨意全无。那么，昨夜里点点滴滴的雨，淅淅沥沥的雨，潇潇洒洒的雨，飘着杏花的雨，和落入溪谷的雨，今晨都跑到哪里去了呢？乡野已是一幅湿淋淋的，亮亮丽丽的景致。坟山上一派阳光灿灿，景和明丽，满坡的青葱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