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仕秀
从山尖鸟瞰,石阡县的明河是一条游动的白龙,守护明河村的世世代代。
春阳一照,春雷一响,春水就漫涨,明河渐次脱离冬的萧瑟,明亮、欢快起来。岸边泛出绿意,野花繁茂,争奇斗艳,引无数蜜蜂,忙不迭采花蜜,一双双小蝴蝶,在花间轻舞;河里游鱼成群,众鸭戏水;暖阳下的明河,似俊俏女子,舞动轻盈身姿,低吟着向前流淌。浓浓春意仿佛醇酒,让人沉醉,不觉缓步轻移,进入水中,影布于水面,时而被拉长,时而变得宽厚,影随波光一动一闪,恍若动漫。
午后,太阳暖照,父亲在竹椅上打盹,呼噜声飘出窗外。二哥带着笆篓,挽上裤腿,邀约伙伴下河,抓鱼、捉螃蟹。我尾随其后,很兴奋。
晚上吃鱼。小白条鱼、巴岩姜鱼、油油蚌鱼、螃蟹,油煎呢?还是煮汤呢?螃蟹只能油煎。我兀自遐想,淌出口水悬挂嘴角。
砰!脑门上轻响一声,二哥搕我,方回过神来。想什么呢?还流口水,二哥说着,伸手拉我去宽水域,占领最佳位置。同伴相继到达,刨沙石拦鱼塘。塘呈口袋状,“袋子”底部,开出小口,笆篓张开嘴等候。防鱼生疑不入,扯水草掩盖其上。安置妥当,用棍子追赶,逼迫鱼儿入塘内,再在塘内围捕,向袋口追赶,逼鱼儿入笆篓,急将笆篓提出水面,鱼儿方知上当,在里面活蹦乱跳,我们兴奋不已。
碧蓝的天际,几点白云浮动,阳光热烈、温暖,河水清凉、舒适,中午时光,在欢愉中悄然而逝。提着半笆篓鱼返回家中,父亲午休方醒。
河边,三五女子浣衣,棒槌声此起彼伏,笑声清脆。男子们忙完农活,聚于泡桐树下,唱歌招惹女子。
情姐下河哎/洗衣裳咯/双脚踩在咦/石梁梁......棒槌打在哎/妹拇指咯/痛就痛在咦/郎心上/哦……
女子们低头浅笑,羞红着脸,佯装不理,实则暗递秋波。堂哥与堂嫂,在这首歌架成的鹊桥上,走在了一起。
是夜,星月高悬,堂哥从河西过桥至河东,在明河边开始春天第一次约会。叮咚跳跃的明河水,仿佛跳动在他们心上,旋律美妙而动听。
堂嫂名春梅,甚是俊俏,我称她春梅姐。他们聚于泡桐树下。大片心形树叶,在春风中沙沙轻响。他们偎树而坐,相约尺宽距离,时而怀抱双手,时而手搁双膝。月光从叶缝间洒下,清风徐来,叶摇影随。光斑印在春梅姐脸上,来回晃动,动态画面,美艳动人,堂哥心动不已。
彼此互诉衷肠,堂哥说已等三晚,春梅姐说借故提井水,方能出来,短暂相约时间,拉长了彼此的思念。
此后,每每明月夜,堂哥去树下等。春梅姐常常提井水,相聚渐频繁。
他们的爱情,仿佛明河水,清澈,纯净、甜美。他们近河水而坐,月光斜照,拉长的身影映于水面,越挨越近。一场春天的约会,两颗心彼此照耀,如同月光下的水面,波光闪闪。
夏日的夜空,更高远,澄明,星月璀璨。堂哥领着一群小伙伴,在沙滩上玩游戏。
偌大的沙滩,被玉米林、明河、稻田包围。大片玉米林,在夜风中呼啦呼啦响,伴着蛙鸣、蛐蛐声,热闹非凡。沙石洁净,光脚踩上去,磨得脚心酥痒。
一次,捉迷藏。伙伴们四处逃窜,蹑手蹑脚,或藏进玉米林或躲于大石旁。轮到我,帕子蒙住双眼,摸索着一一寻找,突然,水中叮咚一声轻响,伴随窸窸窣窣声传入耳内。我循声摸去,被石头一绊,扑通掉进河里。衣服已湿透,惧母亲责备,高声告诉母亲,说今晚与堂妹睡。湿衣服晾上竹竿,夜风一吹,次日就干了。
时光之轴转到上个世纪90年代。年轻人几乎外出,求学、工作、打工、经商。大部分人在集镇或城里买商品房,或自建房,常住在外,逢年过节才回明河住几天。老人们离不开这片土地,守着老屋,种植坝上粮田,四季忙碌而充实,山坡上的土地,栽种果树。树苗繁茂地长,村庄仿佛回到最原始的状态,青山秀水,鸡鸣犬吠,等待儿女归来,明河安静流淌。
几年前,一条高速路从明河腹部穿过,架桥梁,改河道。明河肩负支撑高速路的重任,把梦做向远方,成就着远方人的梦想。从高速路上看明河,满目景致电影般闪现,只需一眼,就难以忘怀。儿时的记忆,是明河赠与的礼物,储存在心底的美好风景。如今,明河成了更多人心里的靓丽风景。
明河又热闹起来,曾外出的青年已变老,复又回村种庄稼、养鸡鸭。粮食、蔬菜、鸡鸭送给外面的子女、亲人。半小时车程,明河的儿女似风,一忽飞回明河,一忽又飞回小城。
今夏回明河,路边大片高粱、玉米,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快到村口,未见其河,但闻水声如歌,心忽地就一动,开车向上游奔去。河两面山上,树木成林,草木覆盖,已行将不通,不时,林中传来呕啊——呕啊的鸟叫声、麻雀喳喳声、野生荔枝掉落声、山泉跳跃的叮咚声,自然和谐的乐曲,美妙、动听。忽地,冒出一只金鸡,羽毛油亮,金黄,头顶相间几支绿羽,尾部羽毛悠长,举着头在踱步,不时拍动双翅,或疾走几步,仿佛舞者表演的前奏,美得极致;倏地,飞出几只斑鸠,在路边觅食。我下车,试图靠近。它们举头打探我,眼珠骨碌碌转。我们对视着,相互打量,互不惊扰。山雀们在林子里吵闹不休,定是在议论我这不速之客。
寨前坝子上,大片稻田正值抽穗,繁花。稻香扑鼻。欲抽取一支待出的穗,找寻味蕾深处稻穗微甘的记忆,幼时偷偷抽取稻穗被母亲教训的一幕,犹在眼前,手举在半空,复又放下。
接连涨水,河滩干净、清新。堂哥说,明河已被管护,环保着呢。的确,明河新走出一条路,在两堤内自由流淌;河里游鱼穿梭,成群结队,忽而游上,忽而游下,忙碌的样子;河滩复长出草木,旁逸斜出的,掩映着河水,一些游鱼躲在光影里,一动不动;野花不甘示弱,暗香扑鼻,引蜂蝶流连忘返。我与母亲从通道口穿过去,光脚踩进水里,河风拂面,顿感清爽,惬意。母亲用拐杖拍打鱼儿,鱼儿穿来游去,毫不惧怕。我随手采一朵野花戴头上,引得母亲开怀大笑。
一河清水,长途跋涉于青山之间,流向冯家堰大河,大河碧绿如玉,淌在两山之间,表面似若静止,它的底部,实则澎湃不已,昼夜不息向前奔流,汇入石阡大河的凯峡河段,去向更远的远方。
夕阳西下,我不得不离开这方净土,起身返程,车里传出轻缓曲子:
等一等/再等等/乌云背后的月亮/等着风等着风……长路漫漫啊/等你慢慢走……
仿佛明河在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