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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昔 大地的歌》作者戴明贤

侗族,诗意栖居的活标本

编者按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舒畅

阅读之乐,在于我们能通过阅读,看见一个比自己想象中更广阔的世界;结识一个个有趣的灵魂,获得精神的滋养;认识一个个地方,了解这个地方的生动活泼。

书香里的贵州,从有关贵州的书籍入手,通过对作者(总撰、主编)的专访,围绕书籍,又跳出书籍,拓展承载不同视角、不同时间、不同维度的贵州。在这里,人与书相遇,人与人相知,思想碰撞,知识流动,借由文字来体会贵州的意味,品读书香里的贵州。

贵州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图文书《萨昔 大地的歌》,通过一个老歌师的百年人生,展现了侗歌与侗族同胞息息相关又生生不息的、诗意化的生存状态。

该书是一本由我省著名作家、书法家戴明贤创作,围绕侗族大歌展开的诗体小说,书中30余幅插图,则出自我省画家陈石之手。用戴明贤的话说,这样图文呼应的方式,也是“作为多年友情的共同纪念”。

陈石这样描述他的创作过程:“戴明贤先生把诗稿发来后,我反复阅读了10多遍,充分领会情节和意韵之后,将全诗分段,组合成绘画的‘脚本’,经反复修改并发给作者审看同意后才开始构图,逐幅深入刻绘。”长诗里既有民族特色,也有时代差异,更有生动的故事情节和浪漫的诗意。为更充分展现长诗的这些内容,陈石说在创作中他着重把握以下几点:“一是画出侗族各个场景的衣着特点,人物的动作特征和具有时代背景的器物特色;二是从构图、设色及人物形象上使画面更具美感;三是用隐喻方式贴切地画出长诗想表达的内容和意境。”

戴明贤在该书发布会上说,《萨昔 大地的歌》里插图数量较多,实为一本图文书。陈石认为,长诗配画、文图结合是可读可赏的一种形式,使作品的文字叙述形象化,从而更加生动直观,喜闻乐见,“这种文图结合的表现形式,也更有利于传统文化的传播。”陈石说。

记者:新近出版的诗体小说《萨昔 大地的歌》(以下简称《萨昔》)开篇的诗句,特别有从广角到聚焦的画面感。您为什么会提笔讲述一个侗族大歌的故事?

戴明贤:大榕树是一个生命与自然息息相关,衔接天、地、人,使之交融一体的意象。它是萨昔的物化,萨昔是它的人化。我的老朋友李晓兄说这个开头有点恢宏的气势,正符合我的构思,萨昔这个小人物的百年人生,要在这个氛围下展开,才能透现他作为侗族之生命歌唱的代表性符号。

我关于侗族的知识,来自于已故友人张泽鑫,笔名若翔。他是汉族,但有侗族血统,在黔东南的黎平县侗族地区生活工作,对侗族生活了如指掌。黔剧的首演剧目《秦娘美》,其原著民间故事就是他发掘整理的。泽鑫性格豪宕耿直,在我眼中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侗族汉子。1963年,在一个从多个单位抽调人员的写作组,我和他在黔北三岔河村一个砖瓦师傅家对榻两个多月。在荧荧的煤油灯影中,那些迷人的侗族故事就从他口中娓娓流淌出来。比如专门种一坡黄瓜供年轻人打黄瓜仗,令我无限神往。他还教我唱过侗歌,一首唱秦娘美,一首唱“心呵淡淡的……”

写作组结束后,和他天各一方;几年后才听说他已在一起意外事故中去世,我很难过,写了一篇《他的女儿叫红叶》作为追思。转眼60年过去了,我时常念想起这位难忘的朋友。这部诗体小说,我心中视为对他的一瓣心香。

记者:侗族是一个活着就要歌唱的民族,他们在不同生活场景和节庆习俗里的歌唱,在《萨昔》中有很多描述,真是“又美又仙”。以歌声落脚来歌唱侗族生活,以诗歌形式表现诗意栖居,这本书从形式到主题到精神气质,都非常和谐。您如何看待侗族日常生活和唱歌的这种水乳交融的状态?

戴明贤:我非常爱慕侗民这种艺术化的生活状态。侗族大歌一般被当作一种自有和声的民族民间原生态音乐而受到喜爱和重视。这确实难能可贵,但如果局限于此,则又远远不够了。稻谷与大歌、琵琶歌,是侗民身体和心灵的两大能源,一日不可缺失。侗族有句谚语是:“饭养身,歌养心。”作曲家每日以音乐为伴,一生与音乐相终始者众多,比如莫扎特、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一个民族每日以歌声为伴,世代与歌声相终始,就极其罕见了。侗歌是真正的大地之歌生命之歌。这就是我要写这件作品的初心:通过一个老歌师的百年人生,写出侗歌与侗人息息相关、生生不息的诗意化的生存状态。

记者:书中《祭萨》部分这些父子间的对话,在我看来就是侗族同胞的“三观”,表达的是他们如何认识世界,如何对待生命,以及他们所理解的真善美。虽然《萨昔》落笔在侗族,但我觉得这样的村寨和生活,只是您一个理想社会的缩影,您真正欣赏的是它所代表的“诗意的栖居”,是一种未必只在某个少数民族、某个村寨、某种固定模式里才能寻到的诗意的生活。不知我的理解对不对?您所欣赏和向往的生活是怎样的,能否大致勾勒一下?

戴明贤:你这个理解我认同。

众多哲人,无数民众,无不幻想能有一个平等自由和平安康的理想世界。

我认为比较之下最理想的理想,是《礼记·大同篇》: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壮有所用、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乌托邦是建不成的,但只要能在一个地方,或一群人,甚或只是一篇《桃花源记》中存在,也胜于全无。侗族同样有他们的艰难困苦、天灾人祸,但相比之下,算得上诗意栖居的活标本了。故友张泽鑫告诉我,20世纪50年代有几个年轻歌手被调入中央民族歌舞团,简直是草窝飞出金凤凰,但不到半年都跑回来了,难舍家乡的生活。

传统劳动者群体,立足于自食其力,物质欲望简单,与野心占有无涉。劳作固然辛苦,快乐也单纯易得。农村娃娃的童年乐趣,并不会少于城市小孩,就是同样的道理。文学的功能之一,是捕捉人生的暖色和笑声,织成理想、幻想和冥想,予艰辛中的人们以慰藉和心劲。

记者:在书中的《岁月》部分,引用了侗族的农事歌,把全年12个月的农耕场景都细数了一遍。相比城市生活,乡居岁月总能更让人切实地了解自然,理解生命,以及和时间交朋友。您认为在乡村度过的岁月和在城市度过的四季,带给您哪些不一样的体会和智慧?

戴明贤:乡村生活清新单纯,大自然使心灵清洁化,但生活不方便;城市生活很方便,但物质文明使人平庸化。乡村生活是诗,是酒;城市生活是散文,是饭。很多聪明人在城市找钱到乡村租房子住,就是想两全其美,酒醉饭饱吧。我也有自创的酒醉饭饱法:到唐诗宋词中作精神乡村游,过精神乡村生活。有人对我的书中旅游法表示异议,说总不能代替亲到亲历。

记者:青春易逝,如今的我已经对“无论哪个时候,也比不上十八岁的日子好过”这句歌词深有同感。您活出了太多人老年希望成为的样子,您认为有哪些东西,是年轻时无法拥有、中老年才能终于获得的?

戴明贤:我是稀里糊涂走过来的。真是这样。而且并没有像你说的,活出太多人希望成为的老年。就我的实际情况来看,老年人渐渐失去的是强壮的体力,渐渐增加的是对世事的体悟。我真的觉得老来以后,脑子比中青年时期要好使一些。有点像冬天的小河,水量小了,清澈度却高了。

记者:侗族,包括贵州其他少数民族对于死亡有着他们独特的认知,对此您怎么看?不知道到了杜甫诗里的“访旧半为鬼”的老年,对于您这样一个自尊、通透又深情的人,对于生命和死亡的态度又是怎样的?

戴明贤:楚辞中的招魂、许多民族的葬礼吟唱、唐宋悼亡的诗词、古今中外怀念逝者的诗文,作为一种深刻情感的艺术化流露,我都乐意阅读并受到感动。但是作为一个实际问题,则不去思考。我家乡有句充满智慧的民谚:“一种生百种死”。死亡因人而异,各如其面,统而论之毫无意义。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要紧的是活着的几十年,生之前死之后你都管不了。说一通旷达豪宕的话,或者说一些恋生怕死的话,到时候都无济于事。苏东坡弥留之际,和尚好友凑着耳朵嘱咐他宣诵佛号,他不失幽默地说:内中使不上力。现在老年人聚会,互相鼓励: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健康是自己的之类,你说给我我说给你,这不是废话吗。心灵鸡汤不如真鸡汤有味道。至于科学家研究死亡问题,那是关注生命终结过程的一个重大生理现象,那当然是有意义的。

陈石绘画的插图。

戴明贤

《萨昔 大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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