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旭
我的故乡在德江县合兴镇朝阳村。与其说那里有旋厂古遗址群的存在，不如说有个扶阳古城遗址更为实在。先前很早的时候，我只知道村里古建筑很多，中寨、下寨、赵家寨几个很大的寨子顺着庐山脚下缓坡而建，寨子里有光滑而又四棱方正的石墙、石院、石板路，有古色古香的木格花窗镂空雕刻，有苔痕斑斑的古塔古庙古桥古树，还有神奇梦幻的悠远传说。
我更喜欢古城里很多值得纪念的乡愁元素，其中，“打溜子”很有乡村情趣。
“打溜子”是土家族地区流传最广的一种古老的民间器乐合奏，它历史悠久，风格古朴，节奏鲜明，旋律优美，曲调多变，被称为“土家族的交响乐”。由马锣子、钹、鼓和锣四样组成，也俗称“四人奏”。在农村，打溜子常常与吹唢呐连在一起。遇上有红白喜事，常请来唢呐和溜子队前往庆贺，唢呐吹一曲，溜子打一排，一路吹吹打打，彩旗飘飘，好不热闹。
“咚，呛，咚呛呛，咚呛咚呛咚呛咚咚，呛呛呛呛呛呛呛呛……”也许是为了满足我对“打溜子”乡愁记忆的欲望，我和幺叔进村刚一下车，一阵激烈高亢的溜子声音从寨子里传出来。我们寻声而去，在寨子的瓦厂坝，四位老人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人手执一件溜子乐器，他们随着溜子声音的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一曲《孃孃赶场》悠然响起，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民俗舞蹈，更是天籁之音的乡村交响。
看到我们的到来，打钹的杨胜友大叔急忙停了下来，眉飞色舞讲起来：“杨卫你们回来了，以前你也会打这个，来！要不要来一盘。”得到大叔盛情邀请，来一盘就来一盘呗。于是，我也临时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打完了“溜子”，幺叔提议去村野里走走。走出瓦厂坝，视野开阔。对面是满山的翠绿，雨后的登科岩龙洞山，浓荫匝地，槐花与杨柳絮偶尔飘来香味，沁人心脾。
“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谭家营盘放牛的乐趣不？”幺叔触景生情，好像勾起了很多儿时的记忆。
“怎么会不记得呢？”随着幺叔的提醒，我的思绪已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些“穿开裆裤”的岁月——
那时候，在我们那一群娃娃队伍中，幺叔年龄最大。每天天一亮，大人们陆续上山，幺叔一声吆喝“放牛去了！”我们就把各自家的牛从牛圈里赶出来。村口，大家就汇合了。静默了整夜的牛，和人一样，相互打趣，蹦蹦跳跳，牛脖子上拴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我们把手里的镰刀当着溜子乐器，叮叮当当敲了起来，和欢快的牛儿一起上山，队伍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听，牛儿铃铛声，哞哞叫声，镰刀溜子声，娃娃的欢呼声，间或加入几声鸟叫，像一曲雄浑的山村交响乐，在乡间小路上回荡。
留在记忆深处的，还有一些辛酸的记忆。改革开放之前，人们也不晓得出省务工，大人细娃全部“窝”在村里，人多了，土地不够种，大米不够吃，青黄不接春三月，往往有很多家庭只得“顿顿麦疙瘩，洋芋包谷粑”。
那时候农村没有电，买得起煤的人家也屈指可数，家家都有一把锋利的斧头，几把锋利的镰刀。每天全家出动，砍柴的队伍很长很长，首先是砍树上的枝丫，然后是砍树，再然后是割草。至于地点，首先是登科岩龙洞山，然后是黄泥坪香炉山，再然后是野头沟老虎屯，最后，砍柴“大军”翻过老虎屯，到了焦溪寨子后面华山娘家的山林，方圆几亩的青杠林，几个月工夫就光秃秃了。
岁月像一把刀，刻画了记忆。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故乡一些胆子大的人，纷纷前往江浙、广东，开始了另一种方式的打拼。
寨子上的铁强和庚二淘到了第一桶金，提着录音机回来，把录音机放在院坝边，将磁带放进去，飘出来一首首声情并茂的歌，老老少少像看西洋镜一样，围着录音机，不知是在看，还是在听。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外出打工的人就多了起来。逐渐有人挣回了票子，开始开山取石建房。
再后来，随着西部大开发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故乡人也有了植树造林、保护生态的理念，山上的树又逐渐吐出了新芽，继而茁壮成长，现已遮天蔽日。
我们走在宽阔的乡村公路上，路旁的桂花树和香樟舒枝展叶，别有一番景致。路两边的地里，有人正在躬身劳作。突然，同行的杨胜齐大叔喊起来：“喂，有谁看到我的牛没有？我的水牯牛不见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路边干活儿的人和我们一行的人哈哈大笑。原来是一个叫水牯叔的老乡在院子边拔草，杨胜齐看见了，像当年在老家时一样与他开起了玩笑。水牯叔不好意思，只得回了一句：“还是那样不懂事。”
玩笑归玩笑，水牯叔看见我们到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招呼我们进屋喝茶。他一边扭开水龙头接水，一边说：“这水是天然的山泉水，以前啊，要到杨家当门那大水井去挑，现在好了，水电路讯都解决了，真正达到了‘喝水不用抬，走路不湿鞋，5G讯号进屋来’！”
故乡的茶也是特产。从黄泥坪山顶一直下来到冒水河山脚，几千亩茶叶品种繁多，还开发了“白兰春”品牌远销全国各地，成为绿茶的茶源基地。“水牯”大娘说：“想不到曾经的荒坡坡现在全是宝，春茶出来时，我们一天采摘茶叶，要挣两百多块呢。”
我们喝饱了自家地里种出的茶叶和山泉水熬出的茶，继续朝前走。
夕阳西下，目光掠过那耸入云端的古柏树梢，思绪穿越时空隧道，带着不舍和留恋，与故乡再次挥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