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荫贵

清水江文书的发现和出版是学术界的一件大事，堪称徽州文书发现和出版后中国民间文书的又一重大宝库。欣闻贵州大学张新民教授为首席专家的研究团队，历经10余年的整理、考证和研究的《清水江乡民家藏文书考释》，近期由孔学堂书局正式出版了。该成果是对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清水江流域天柱县各自然村寨家族或家庭依乡镇庋藏的7000余份民间文书，进行收录、整理、考释，并按乡镇一一准确排比农户，合理分卷著录的结果，共45册，分三辑出版。此次出版的第一辑共18册。

该书按照归户性原则及时间顺序逐条编目，并注明文书来源地及其持有人。除土地及山林买卖契约外，尚有账簿、税单、纳粮执照、诉状、判辞、官府告示、分关书、算命书、风水书、清白书、婚书、休书、碑铭、日记、书信、教材稿本等，时间上起清初，下迄民国。这些文书，生动展现了中国社会民间生产生活原汁原味的场景。

这里不能不再次强调一下清水江文书所具有的重大价值和几大特点：

特点之一：时间长、数量多。从时间上看，清水江文书主体部分大约从明末清初直到20世纪50年代为止，延续400多年至500年；从数量来看，现在初步发现的就有十多万件，远景估计可能有30至50万件以上。

特点之二：区域广。从地域上看，沿着贵州的清水江流域直至湖南省边界均有分布。在一个地区流域发现如此长时段的民间文书且数量大，又有连续性，其珍贵性自是不言而喻；从现在的发展趋势看，围绕清水江流域地区的清水江文书还在不断有新的发现，可以肯定的是，现有文书已经证明，未来的发展是会以贵州清水江地区为中心，联通贵州、湖南、安徽直至北京的各种社会经济活动会是清水江文书的另一价值所在。

特点之三：少数民族生活各种面相的记载。清水江文书是以苗侗两族为主的以汉字记载的少数民族社会生活、历史面貌的原始契约文献及其他相关文书。主要表现为土地租佃契约、土地山场买卖契约、析产分家合同、账簿、纳税单、碑铭、诉讼词、家规族谱、乡规民约、政府文告等等。涉及该地区土地制度、财产转让、地权股权、分家析产、赋役制度等内容，直接反映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乡民复杂众多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特点之四：是少有的西部和不发达山区社会经济发展变化的系统资料。现有的明清以来的中国社会经济各方面的研究成果，由于资料所限，基本集中在中国东部区域和汉文化地区，广大的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文化生活和经济活动等情况，由于多种限制，以及文化传承等影响，此前的研究成果一直不多，这使得历来的研究成果都很难说是完整地代表了中华文明的全部。清水江文书的出现，将改变这种状况，因而他具有的另一重大价值，是将以自己丰富的内容和长时段原始史料的记录，改变此前由于缺乏资料而导致的这种无奈局面。

清水江文书的发现和整理研究，将使得我国东部地区与西部地区、汉族地区与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达地区与不发达地区、平原地区与山地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比较研究具有了可能。从更大的视野看，清水江文书的发现和整理研究，将为今后更长期的历史研究和从更广泛的角度研究中国奠定了坚实基础，有可能使中国的社会科学研究在某些领域和课题上具有更加鲜明的中国特色，并大大增强站在世界学术研究前沿的可能性。

但是，由于清水江文书均系手写原始文本，其中夹杂疑难字句，特殊异写字形，以及苗侗民族习惯法专门术语，汉字记苗语苗音、汉字记侗语侗音等难以避免的外人不易理解者。这次出版的《清水江乡民家藏文书考释》（第一辑），均一概以注释方式加以说明，拟出准确可靠的释文。凡与地域性或民族性差异有关之名物、术语、俚语、特殊量词、特殊称谓等方面，所给释文的资料均来源于传世典籍及档案文献，以及田野调查之实证性新创获。

可以说，《清水江乡民家藏文书考释》（第一辑）是首部大型清水江文书考释类文图对照图书，是为众多学者长年艰辛劳作获取的重要学术研究成果，置于全国文书学界或古籍整理学界亦不多见。其不仅能够客观还原乡村社会生活的全息图景，而且提供了地方社会长程变迁的完整信息，乃自明以迄民国时期苗、侗、汉等民族历史文化发展的实录见证，实为历史学、社会学、民族学、人类学、宗教学、法学、经济学、生态学等多学科或跨学科研究必备之专书。

（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