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曹雯
年终特稿
台盘“村BA”观众满满当当。
姚顺韦
摄
今年的七、八月，对于台盘村人来说是一个有点意外的夏天。每年此时都举办的“吃新节”篮球比赛、每次都大同小异的比赛场景经网络迅速传开，就像山风吹过寨子。台盘村与这个被网民称为“村BA”的篮球赛，以始料不及的速度“火”了起来。
台盘村隶属于台江县台盘乡，位于苗岭山脉主峰雷公山的东部，与成千上万个苗乡侗寨点缀在山间。这里有青山绿水，有层层梯田，有错落的吊脚楼，有嘹亮的飞歌，有多姿多彩的芦笙舞……但“村BA”打破了人们对民族村寨的固有印象。激烈的对抗、激动的观众、完善的赛事组织，氛围甚至远胜一场职业联赛，这是大洋彼岸NBA全明星赛才有的场景！
人们在惊呼之后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贵州苗寨正在发生的事时，便不免对“村BA”生发出各种感叹。有人说：这是乡村振兴精气神的体现，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有人说：在这里可以很好地观察中国式现代化。还有人说：这是群众体育运动蓬勃发展的结果……不管人们如何说道，这样的感叹都足以让人回味在流火的日子里那些难忘的场景。
“村BA”火了
今年夏天，随着插秧结束，位于雷公山北麓台江县的苗族同胞正以自己的方式预祝丰收。这是一年一度的苗族“吃新节”，从农历六月到八月，不同支系的苗族同胞分不同的时间过节，在赶场天举行规模不同的斗牛、踩鼓、游方等传统民俗活动。算起来，篮球比赛是这个传统节日中的新成员，至今也有七八十年历史。
7月20日一早，摄影师姚顺韦驱车从贵阳出发，没过多久黔东南层层叠叠的山地风光便在眼前铺展开，而当“天下苗族第一县台江欢迎你”的巨幅招牌出现在路边时，姚顺韦的心情也变得急切起来。
台盘村几乎是一下子出现在公路边的。320国道修通后，这里距离台江县城20分钟、州府凯里市18分钟，区位优势凸显，也使得台盘村的“吃新节”乡场远近闻名，人潮汹涌。姚顺韦顺着山路往上爬，只见出嫁的女儿们抬着粽粑，回娘家探望父母兄弟，有人头上戴着花，有人头上包着帕，银质的项链和手钏在耳边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但他却对此习以为常。过去几年间，姚顺韦时常到黔东南拍摄记录少数民族生活。今时不如往日，让他脚步越来越快的是即将在台盘村党群综合服务中心门外举行的篮球比赛。
作为一名篮球爱好者，此前姚顺韦在抖音上看到台盘村的“吃新节”篮球比赛直播，对这里的比赛氛围大为惊奇：一个村级篮球比赛，不光有男子组，还有女子组、少年组、老年组，现场观众数量更胜一场普通职业比赛，真正做到了全民参与。他很快决定在决赛当日前往台盘村一探究竟，随身携带了一架无人机和一个长焦镜头。
台盘村近年来篮球比赛的组织者，台盘村篮球协会会长岑江龙顶着黑眼圈站在场边维护秩序。37岁的他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短袖和长裤，在人群中显得很挺拔。今年比赛前，台盘村篮球协会在抖音上发布了视频预告，前来观战的外地人比往年多了不少。下午3点的时候，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台盘篮球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站在数万名观众中间，姚顺韦才发现自己的渺小。想要用镜头记录决赛盛况，事实上根本挤得动也不能动，很难找到一个想要的拍摄位置。但他依旧庆幸去得早，还算有坐的地方，后面来的观众只能靠架梯子、站房顶、爬树观看比赛。男子组的决赛在“晨清足道”与“老场坝”两支队伍间展开，在姚顺韦看来颇为新鲜有趣的是村级比赛也能拉到赞助，他听四下里人们议论比赛看点，两支队伍的作风、当家“球星”……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现场观众的情绪也随着比赛的节奏潮起潮落。月挂高空，当雷公山被夜色笼罩，沉入一片寂静中。台盘篮球场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巨大的“呜呜”声推动着每一次高潮迭起。
决赛从20日的下午2点一直持续到21日的凌晨5点，这是黔东南特有的“天亮文化”——唱歌跳舞到天亮、斗牛到天亮、打球到天亮。脚从麻了到不麻，又从不麻到麻，姚顺韦在赛场周围艰难地腾挪着，不敢喝水，更不敢上厕所，因为稍微挪出一个空缺，就马上会被不知疲倦的人流填满。他想通过自己的镜头把这样的台盘篮球场宣传出去，他隐隐有一种预感，篮球这项现代体育运动与大山里的古老民族正在碰撞出绚丽火花。
心怦怦地跳动，篮球砰砰地跳动，姚顺韦一直坚持到朝阳在群山之间勾勒出好看的金边。7月21日，他将精心剪辑后的比赛视频发布到抖音上，不出所料，比想象的更加快，仅仅半个小时后就接到了媒体的采访电话。7月22日，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的推特上发文配视频为其点赞。这个贵州小山村里的篮球比赛，忽然迅速在互联网上发酵，被机智的网友们按照NBA、CBA的命名规则，亲切地称之为“村BA”。人们第一次惊讶地发现大山深处的村级篮球比赛居然有6个持证裁判员，比赛场地还是灯光球场，加油呐喊的方式竟然是锅碗瓢盆，如此接地气，却又不失“国际范”。
借势“村BA”热度，8月2日，贵州省“美丽乡村”篮球联赛黔东南赛区决赛继续在台盘篮球场打响，黎平队33号队员吴中庆在比赛中砍下43分，被认为攻防两端都打出了CBA水平。台江县辅警王再贵，面对全国媒体直播镜头，依旧用方言全程解说，并坚持告诉球员们：“进攻到最后1秒，防守到最后1秒，不管输多少分、赢多少分，心怀热爱而战，这就是体育精神。”效仿职业联赛，中场时分，身着民族盛装的阿哥阿妹们用反排木鼓舞、苗族飞歌、侗族大歌等在赛场上刮起“最炫民族风”。而当黄牛、山羊、小香猪这样的山货作为决赛奖品被牵上场来，体育的动感之美与新时代乡村之美，在此交相辉映生动有趣。
8月8日，中国驻美大使秦刚在推特点赞“村BA”——向世界传递新时代中国体育的新气象，彰显全民运动无限活力。为进一步扩大和延续“村BA”影响力，8月9日，中国“村BA”——佛黔协作美丽乡村篮球交流赛在台盘篮球场举行。
一场场充满乡土气息的体育赛事，变成一场场天然链接城市与乡村、国际与国内的盛宴。8月11日，中国篮球协会主席姚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有机会的话，非常希望去现场体验贵州乡村篮球赛热烈的气氛。姚明认为，“村BA”除了篮球比赛本身之外，还聚集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包括场上极具民族特色的表演。“它像一个小型盛会，我觉得不能简简单单地用一场篮球比赛去评价它。”
小山村里的篮球比赛彻底火了，从走出贵州到扬名天下仅用了十来天。截至目前，全网有关于“村BA”的信息高达30万条，赛事直播观看量超过1亿人次，全网点击阅读量超过15亿人次。
苗寨女篮
其实这并不是贵州乡村篮球第一次在全国观众面前亮相。如果翻阅贵州体育的历史，你会惊讶地发现同样是台江，半个世纪前，曾飞出一支享誉全国的“苗寨女篮”。
20世纪50年代，一个苗族女娃在清水江边的小镇呱呱坠地。她是家中的第7个孩子，母亲生她的时候已经46岁。女娃的到来，并没有给“上了年纪”的父母带来更多快乐，母亲一脸愁苦地用银针在她的耳朵上打了个小耳洞，低着头对父亲说：“怕是养不活。”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一年零八个月后，父亲便撒手人寰，只给女娃留下一个名字：刘顶英。
苗族女娃的耳洞，随着年龄用草木扩大。有人说，这是苗族女子社会财富的象征，耳洞越大，戴的耳饰越大越重越精美，标志着家庭越富足。夏天“村BA”最火爆的时候，年过古稀的刘顶英穿着一身绿色长裙，腰板直直地坐在台盘篮球场边观看比赛。比赛间隙，她想起了十六七岁时与篮球的相遇。
刘顶英至今依旧记得那天温暖的阳光与空气中泥土的芬芳。她与小姐妹们走过一间学校，看见老师正在组织女同学们打篮球，场面相当热闹。
“那是什么？”有人问。
“好像很有趣。”有人接住话茬。
“我们能不能也去玩玩？”又有人俏皮地说。
“但她们穿着短袖上衣、短裤。我们穿着裙子。”年纪稍小的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连汉语都听不懂几句的刘顶英走进那个尘土飞扬的球场。语言不通，就用肢体语言表达，这是体育运动独有的魅力。刘顶英和小姐妹们，第一次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起来，硕大的耳圈、绣有民族纹样的裙裾在风中飞扬。不过，这样的纵情恣意，起初并没有得到长辈们的认可。
“一个姑娘，穿着裙子在坝坝里乱跑，被这么多人围着看，还想不想嫁人了？”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有群苗族姑娘打篮球的故事在当地传开了。
消息传到县体委篮球教练欧绍钧的耳朵里。为一探究竟，欧绍钧特别前去考察。因为欧绍钧的沟通，寨子里对于刘顶英们打球的观念有所转变。为了支持、鼓励苗寨姑娘们打球，县体委安排欧绍钧在当地蹲点教学。在刘顶英的记忆里，起初她们只是模仿动作，抱着球跑来跑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打篮球，直到遇见欧绍钧，现场教授“三步上篮”。
最初学习“三步上篮”时，苗寨姑娘们羞怯而胆小，是刘顶英勇敢地站了出来，第一个投进。“对对对，你们就像她这样投，就对了。”欧绍钧又惊又喜，连忙指着刘顶英的身影说。
1973年，贵州省体委在当时的东风大队（现剑河县革东镇）召开全省农村体育现场会，全面总结东风“苗寨女篮”经验，并号召各地认真学习，加强农村体育工作。会议期间，苗族姑娘们与有关代表队进行了篮球、打靶、游泳比赛，展现苗族儿女风采，被各家媒体竞相报道，使得东风“苗寨女篮”的名声很快传遍全国。1974年，新华社刊发“东风女篮新一代”图片，被载入《中国摄影册》向国内外发表。
贵州省篮球协会主席朱宝林至今还记得在省体工大队和东风“苗寨女篮”一起训练打球的场景，“她们尽管穿着运动服，但耳朵上还是戴着巨大的银耳环，甩来甩去，打球的样子十分拼命。”
刘顶英的进步很快，1973年她加入县女篮代表队参加比赛，除了来到省城贵阳，还前往铜仁、湖南等地比赛，并一路从贵州“打”到北京，参加了1978年的全国体育工作者代表大会，得到时任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那时候生产大队里总是宣传“破旧立新”。尽管没有读过书，刘顶英听得多了也大致明白什么意思。她说：“过去苗寨里不准女孩读书、不准女孩打球，总让你早早嫁人，那我们要带头走出来。”
在《贵州体育》杂志泛黄的记录里，从1975年到1983年，东风“苗寨女篮”协助台江县体委培养了148名农村体育骨干力量，到1984年，全县共组建68个苗寨女篮队，篮球场也由1965年的129个发展到1985年的319个。而刘顶英在8年的篮球生涯后又被招到了黔东南射击专业队训练。篮球的动与射击的静，在她身上奇妙地融合了。
因为从不脱靶，她成了队上的专业试枪员，“刘顶英试过的枪，一定是准的”。当其他人因为子弹紧张没有枪打，刘顶英这边则是每天打得肩膀肿痛，最后达到国家二级射击运动员标准，退役后被分配到台江县体委当射击教练。在这里，她遇见了同样爱打篮球的体育老师，从此携手同行、幸福美满。而她身后的东风“苗寨女篮”也像火车头，引领当地农村体育事业快速向前。
岑江龙的篮球生涯
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被篮球运动吸引的苗寨姑娘在这里形成了4代东风“苗寨女篮”。
岑江龙成长于村里有了VCD的20世纪90年代。在台江，爱打篮球的后生们除了对东风“苗寨女篮”的故事略有耳闻，同时也更多地开始了解外面的世界。比如NBA和迈克尔·乔丹。
“看乔丹的后仰跳投多么厉害，然后跑到球场上尝试，才觉得这样的空中停顿太难了。”作为村里的大高个，岑江龙16岁就被村里的“老辈子”们招入村队。在台盘，为了传承好这一代表村集体荣誉的篮球运动，每一届村队都要认真培养下届队员，吸纳年轻人进行长达四五年的实战“带打”。岑江龙的父亲也曾经是村里的老队员，初次上场，篮下抢断、投球进篮、人们的欢呼……在小山村的“熟人社会”里，打球打得好与不好，很容易成为亲戚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篮球，给了岑江龙极大的满足感。
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学业的岑江龙在村里打了两年球。“我们苗族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所以只要我想打球，天天都可以。”
18岁那年，在前辈的带领下岑江龙前往浙江打工，没两个月便跑回家来，原因是那边没有球打。后来他听说广东东莞的厂里有球打，便前往应聘，对方领队一看，球打得不错，也就爽快地同意入职。那些年，岑江龙对于这份既有球打又有工资领的工作颇为满意，一干就是四五年。后来换了一份更高收入的工作，也是凭借球场上练就的一身好本领。
但每年“吃新节”篮球比赛前，岑江龙都会提前请假回家。帮忙组织村里的比赛是他从少年时就养成的习惯，从场边记分到场中喊暂停，岑江龙喜欢戴着彰显赛事组织者身份的袖套，像是莫大的荣誉。“老板如果同意请假就请假回家，如果不同意，辞职也要回家，等比赛结束后再出去找工作。”
坐在看台上，岑江龙比划着球场过去的面貌，此前并不是这样横着排列的两个球场，而是竖着排列，站在可以容纳最多观众的山坡上，其实并不能很好地观看比赛，眼前这个篮球场，是2016年建成的。
岑江龙感慨篮球场的变化，隐约知道这十多年来农村体育有很大的投入。
2006年，国家体育总局等部门正式启动“农民体育健身工程”，以行政村为主要实施对象，建设“一场两台”，即一个混凝土标准篮球场，配备一副标准篮球架和两张室外乒乓球台。在贵州，“农民体育健身工程”作为全民健身类基本公共服务更是连年入选全省年度十大民生实事，到“十三五”末，全省15168个行政村实现“农民体育健身工程”全覆盖。
岑江龙说，新的篮球场是建好了，可2018年的时候，因为疏于组织，延续多年的“吃新节”篮球赛也曾面临中断的危机。村里老人抱怨现在的年轻人“雄不起”，这项兴起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篮球比赛在风雨兼程的岁月中不曾中断，反而成为台盘乡场上人气旺盛的重要保障。岑江龙就是那一年接任赛事组织者的，他觉得苗家人骨子里总有一种对传统延续的执念。
他召唤一众年轻人挨家挨户做工作，为了让更多人能够参与其中，又根据现实需求对比赛进行赛制改革——在过去的男子组、女子组的基础上，新增村村组、中年组、少年组。
在岑江龙看来，篮球在台盘的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或许起源于日常娱乐并不丰富的山区生活，但如今大家看中台盘篮球赛的原因，却是因为氛围好、比赛公平，没有主客场之分，尊重体育精神。于是，每次组织比赛，一两百支队伍不在话下，常常因为日程有限需要控制报名数量。
而比赛期间，岑江龙每天8点出门直到凌晨4、5点才能回家，一干就是10余天。今年6月，台盘村篮球协会成立，多年将心思扑在篮球比赛上的岑江龙当选协会会长。这让他萌生了将台盘篮球场打造成为“网红篮球场”的想法。
最近几年，岑江龙从抖音上看到很多网红打卡地，认为台盘“吃新节”的赛事氛围也有成为网红打卡地的基础。为此，他与协会里的年轻人们给“网红篮球场”想了个神气的名字“野球圣地”，把看台粉刷一新，买来记分牌与计时器。不承想，一夜之间，“野球圣地”变成了中国“村BA”圣地。
“村BA”的火爆出圈给岑江龙带来了巨大的思想冲击。就过往的37年人生来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州农民，没有固定的工作，遵循着哪里活好干、哪里钱多就往哪里走的原则，去过江浙、去过广东。谁可知？晃晃荡荡的半生，最终能够承载生活的原来是热爱与付出。
8月24日，2022年中国篮球协会贵州省E级篮球教练员培训班在遵义开班，岑江龙和吴小龙代表台盘村前往。几日的培训中，国字号教练让他们大开眼界。与业内同行的交流，也让他们有了更加长远的计划。“村里有这么多爱打篮球的小娃娃，却没有篮球培训机构，是不是可以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孩子们能获得更加专业、系统的教育资源。”
“村BA”的未来
同时，更大的变化在台盘村发生。
今年，台盘村村民小轿车拥有数已从2012年的15辆增加到93辆，基础设施不断完善，十分钟上高速，半小时坐高铁，5G网络全覆盖，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连通了“硬化路”。村民人均纯收入从2012年的4360元提高到2021年的1.56万元，增长了3.58倍。
这样的变化是台盘村人没有想到的，当然“村BA”的火爆更是台盘村人没有想到的。这些没想到都变成了现实的存在，这鼓舞着台盘人想好好地谋划谋划未来。
早些年，台盘篮球场所处位置还是一方斜坡，村民们在这里开辟出错落层叠的梯田。2013年，因320国道建设大开发，梯田所处的沟壑被征拨，成为堆放建筑废弃渣土的场所。2016年，台盘村委会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大家举手一致同意将此处填平，在渣土上建起了露天篮球场。如今“村BA”火了，村民们也要一起来共商未来。
“寨管委”“组管委”“十户一体”，近年来黔东南推进全过程人民民主，深入探索实施乡村治理机制。作为村民自治的一个缩影，“村BA”从自发组织到数百名村级志愿者全程参与赛事服务，火爆场面的背后是井然有序的秩序与始终和谐的氛围，体现了村民作为美丽乡村创造者、建设者的主体地位。
8月23日，又到了台盘村院坝会的日子，村中老中青三代悉数到场。当日的议题主要围绕“村BA”球场后期改造规划与借势“村BA”与台盘如何抢抓机遇谋振兴展开。
当主持者村党支部书记张寿双话音刚落，村民杨宁抢先发言：“希望村容村貌的改造工程，能让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参与！大家都想为乡村振兴出一份力！”杨宁颇有志气的建议赢得了村民的热烈掌声。作为村里最早的一批大学生，他在电子产品外观设计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
“‘村BA’的走红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台盘人，台江民族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督查室主任李正奎始终心系家乡发展。“这些年，村里面每年都要考出去10多个大学生，村庄脱了贫，农民致了富，路越走越宽，日子越过越红火，这个过程中，球场就是磁场，凝聚了民心、鼓舞了士气！”在李正奎眼中，篮球运动，是台盘人团结奋进、拼搏向上的精神传承，也蕴集着心中创造美好生活的底气。在他的呼吁下，完成台盘村教育基金创建后，要把“村BA”写进村志激励后人。
之后的发言围绕一些具体的事项展开：
有人问：“要不像凯里市体育馆那样围起来？要不要在看台上加座位？”
有人答：“不能围、不能加，弄成标准体育馆的样子，就失去了我们的‘野味’。”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以后来看咱‘村BA’的人如果越来越多，是否考虑收门票观看，是否考虑赛事直播的收益？”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紧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村民中的骚动不难理解，这毕竟和每个人的利益紧密相关。但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很快又做出决断。只见80岁的陆大江跳起来道：“怎么能收钱呢，过去最艰苦的年代，我们也没想过用比赛本身来赚钱。”从十几支代表队到几十支代表队，陆大江见证了“吃新节”篮球比赛最初的发展历程，他说万事开头难，那些年最忧心的是如何把赛事组织好，让大家明年还来参赛。
“是啊是啊，如果火了就收门票，那就不是‘村BA’了。”有人附议，一个两个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
成为驻村第一书记前，张德在台江县投资促进局工作。在他看来，紧跟“村BA”流量而来的还有资本。想对“村BA”进行商业化开发和打造，纷至沓来的篮球俱乐部和赛事运营公司，以及动辄几十万元的冠名费、上百万的深度合作资金，时刻挑动着这个小山村的神经。但沉下心来的最好办法是遵从内心朴实的想法——“村BA”到今天是一代代台盘人努力的结果，“村BA”的未来也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入秋之后，台盘篮球场很快进入了扩建阶段，到冬天基本完成。加高后的看台被统一涂成了好看的海蓝色，层层叠叠宛如贵州山地上的梯田。新增的扶手，则保证了观众上下看台的安全。岑江龙取消了外出务工的计划，每天忙着接待一波又一波的“村BA”考察队伍。他有了大干一场的信心，“篮球主题餐厅”“民宿”这样的词时不时会从口中蹦出来。当然，更大的计划还在酝酿之中，在球场边的展板上，展出了台盘村篮球小镇的规划示意图，包括室内篮球馆、“村BA”商业街、稻田休闲区、健身步道、缆车乘降点等。
今年夏天，火热的“村BA”为这个不在贵州旅游版图上的自然村寨带来了50万游客，直接拉动全乡餐饮等行业消费4000万元以上。未来，黔东南希望通过文化杠杆，推动体育赛事与民族传统节庆、乡村旅游、农产品销售齐头并进，探索出一条符合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中国式现代化的可行之路。
如果跳出台盘一域，从更广袤的空间来看，贵州大地上涌现出的5000多场“村BA”，通过主客场比赛方式，丰富农村居民精神文明，推动各区县、乡镇、村寨的开放与交流，撬动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2021年5月26日，“美丽乡村”篮球联赛作为贵州省级IP赛事正式启动，以村镇为主战场，广泛号召年龄在22岁到45岁的本地乡镇居民参赛。通过乡镇赛、县区赛、市州半决赛、省级常规赛和总决赛的竞赛模式，覆盖全省9个市（州）、88个县（市），共组织民间篮球队2624支，覆盖群众446.75万人。
“需要注意投篮的姿势、手型，拿球的手，要呈90度打开。”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一片鸡鸣犬吠声中，陆大江穿着黑色冬衣站在新建好的台盘篮球场上。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台江话，这是黔东南特有腔调，语气总是带着句尾音，像山雀在唱歌，忽然对着身边半大的孩子道：“小子，你来试一试。”
但孩子的目光却被球场上的一张海报所吸引。岁末，“美丽乡村”篮球联赛的总决赛即将继续在台盘篮球场举行。“爷爷，又有比赛看了！”孩子高兴地喊道，他快乐奔跑的身影，像田里的庄稼一样拔节生长，让人心生欢喜。
当小篮球碰撞大时代，应该不仅仅是碰撞出“村BA”的未来，而是碰撞出包括台盘村在内的无数村庄无比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