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明建
到底是龙滩还是龙潭,已难于准确稽考,反正是一口井,一口老井,滋养了上万人的一口大井。
龙滩在播州区尚嵇古镇主街靠近大娄山余脉的南侧。是古镇老街南北的交接点,南面为亥街(猪场),北面为巳街(蛇场),喻示古镇布局为西北东南走向。多少兴衰往事,来来去去,就这样在悠悠游游的岁月里沉淀沉寂。
龙滩,在一个石头砌成的地窝子里,井的出水口用石头修了一个精致的穹门,镌刻遒劲大字“黄家龙滩”。偌大的水流,在青石铺就的围挡下,形成长方形的井,井口穹门两边,各留出一个一掌见高的开口。冬暖夏凉的清流,常年汩汩不息;夏季,井的开口容不下喷涌的泉流,水从井沿翻青石而出,整个井就是一片白花花的世界。水井的四周,摆放了水井坎人家大大小小的木桶,木桶都一律地露出缝隙,豆芽,青葱鲜嫩的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豆芽,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水里生长,再欢快地从这里走上老镇人家的餐桌。
龙滩的南面,顺着水渠走,渐次地设置了洗濯衣物鞋袜的石坎子,捣衣的棒槌声此起彼伏,四季回转在井水流淌过的地方。南面约两百米,再次汇集成一口堰塘,古镇人修建了堰心,堰心吸纳了水的灵性,水芭蕉红艳葳蕤,人们集中在堰塘的边上安顿自己的清洁事宜,或洗濯衣物,或清洗各色家居物件;堰塘边的石坎上,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少年,他们换上时髦的三角裤,跳进彻骨透凉的塘里,唏嘘呼呵,打闹游戏,又或游上堰心,傲骄地审视街面上的一切新闻和美好的形色。
自来水没有进入家庭的岁月,清澈甘洌、清澈见底的龙滩水成为古镇人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每天,从金乌西坠至月上中天,到龙滩来汲水的人络绎不绝,大人、小孩、老人、妇孺,挑着大大小小的木桶,以龙滩为轴心,在古镇的各个巷道和街区穿梭不息。水在木桶里粼粼荡漾,上坡下坎需要功夫,为防止洒漏,人们就在桶沿挂上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任由装满水的木桶在扁担的两头闪闪晃悠,水就始终不洒出……在镇里,因为制作土产“臭豆腐皮”需水量大,一般难有足够的劳动力,由此衍生出一个专为各家作坊挑水的职业。后来,这个职业还扩展到为镇上有需要的人家服务。
龙滩边上住着一个小学同班的同学。我和同学的友谊就从玩龙滩开始。我和同学玩水,拿出预备的畚箕,在井沿石板砌成的输水道两边开始捞虾子,晶莹透亮的小虾子,就米粒般大小,纤毫毕现,在清澈的水里泅游,在石缝间悄无声息地穿梭,我们把畚箕卡在合适的水道口,脱掉凉鞋,赤足从上往下赶,这一招好像不太灵,虾子太小,赶到畚箕口,早不见了身影。我们就换工具,从家里搬来滤米汤的筲箕,先找到小虾米,再点对点地慢慢靠近,让小虾米心无挂碍地进到筲箕的水域,轻轻地抬起,虾米就成了战利品;再小心翼翼地、轻轻把小虾米弄进早已预备好的玻璃水瓶,盖上盖,虾米就进到了另一个安全而备受关注的世界。这些美丽的生灵,不知来自哪个神秘的地儿,在这样一个常年变动不居、奔流不息的水域,竟能生生不息,不断地给我们带来惊喜。
某年夏天,我们照例玩水,一个大一点的邻居哥们,我同学的表哥,竟用青冈豆杖冒充鱼竿,缠上两三米鱼线,挂上别针弯成的鱼钩,再串起从酒厂弄来的发酵包谷籽,从井里钓到了一条重逾一斤的红尾鲤鱼,鱼儿蹦蹦跶跶不想出水,四下眼光跟着鱼线转,好漂亮好精神的一条鱼呀。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受到这个消息的鼓舞,龙滩往下的堰塘开始密布大大小小的垂钓发烧友。又是这个哥们,连续完成三个双钩钓,一色的二两左右的鲫壳鱼。这个纪录,古镇再已找不到超越者。“鱼王”因此得了名,那个时代永不落幕的记忆和佳话,就这样镌刻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沿着龙滩的汩汩清流,数百米之外,古镇人兴建了那时古镇唯一的酒厂,这里出产的包谷酒,香醇劲道、质优价廉,以酒糟为主食喂养的猪,憨态可掬、皮薄肉糯,是从未远去的美好记忆与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