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一洋
应编辑约稿,我想起两年前受贵州省作协的邀约,参加作家代表团去毕节采风的感受。那一趟的震撼感受,就是家乡贵州的沧桑巨变。
之前还有过这样的感叹,大概是在2019年9月回贵州时,我去到贵阳观山湖区的金融街,当真是高楼林立。恍然感觉到了东京的银座,或是北京的国贸,我转来转去,竟然在水泥森林中迷了路。
但是,那毕竟是在贵阳,是省会。在贵州的大山深处,那些褶皱处,那些生活在夹缝中的人,当真能够摆脱贫困,奔向富裕生活?尤其是那次采风的目的地:毕节的纳雍、赫章,曾经都是全省最为偏远贫穷之地。
当时到了纳雍和赫章,参观了中营村、山英村等村寨。每个村皆道路平坦,房屋齐整,雅洁喜人。外地作家也许不大清楚,作为贵州人,我很清楚贵州乡村的道路状况。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我还是电视台的一名记者,为了走访几个深山里的儿童,在下过雨后又湿又滑的泥巴路上跋涉了两三个小时,脚上的一双皮靴竟然当场走脱了底,弄得我尴尬异常。同行的学校校长也非常过意不去,连连道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是,黔道更难!此番对照,当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几个村因地制宜,根据各地的情况发展各种特色产业。我尤其喜欢山英村的玫瑰园,一进村子,清幽的玫瑰香一阵阵扑鼻而来,若有还无,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玫瑰花制成了纯天然玫瑰水、玫瑰露等产品。我们几个女作家喷了一点玫瑰水在手腕后,不料有一个女作家当场质疑,这玫瑰水太淡了,根本闻不到玫瑰味儿,不似外面卖的玫瑰水那般浓烈。工作人员解释说,这的确就是纯天然的玫瑰水,没有添加任何化学成分,更没有加水。女作家说,那就是你们的工艺有问题!离开玫瑰园后,我们又去到别的村寨,转悠了几个小时,女作家突然惊呼,这玫瑰水初闻的确偏淡,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却余香未了,而且还更好闻了!其他的玫瑰水,初喷上去香味浓郁,可很快便消失无踪。女作家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真正纯天然的玫瑰水。后来,女作家不惜绕路折回玫瑰园,买了好多玫瑰水寄回北京。我不禁莞尔。的确,贵州的好,贵州的美,就如同这纯天然的玫瑰水,质朴真实,淡雅清幽,需得细细品味,方解其中妙处。
后来又去了乌蒙山韭菜坪。到了山脚下,坐着缆车往上走,但见绿色的山坡上,一群群小马、小羊正三五成群,在草地间惬意地吃草、徜徉,纵是山势险峻亦不惧,爬上窜下,煞是喜人。到了山顶,下了缆车,但见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花,成片地蔓延开去,营造出一个如梦如幻的童话世界,令人几乎惊呼失声。原来,这就是韭菜花!原来,韭菜花的颜色竟然是最为浪漫的紫色!
我徜徉在这成片的紫色梦幻里,不知不觉,竟然掉了队。同行的作家们都不见踪影。面前的两条道,也不知该选哪一条。索性停下来,静下心,独自享用眼前这美色。有人说,贵州山太多,推门是山,推窗也是山,大山的阻隔造成了眼界、心胸的局限。然而,站在韭菜坪往远处望去,漫山遍野的紫色梦幻韭菜花,无边无际,蔓延开去,紫色的尽头是延绵的群山,当地人称为“万峰林”,山在脚下,云在脚下,真是“万峰藏云下,人在云上行”。再往远处看,山与云、与天空连在一起,广阔无垠,无遮无拦。
有两个小伙子走过来,是当地宣传部的,见我掉了队,回头来寻我。我有些歉然:一个人拖了大家的后腿。急着要走,小伙子却说,别急,我给你拍张照吧,这里是贵州的最高处。闻听此言,我心中一震。这才注意到路边的一块木制指示牌,上书:阿西里西韭菜坪,2778m。见到“阿西里西”这几个字,那熟悉的旋律便在心里回荡:“阿西里西,丘杜者那的丘杜者……”这是童年时便耳熟能详的旋律,虽不解其意,却是朗朗上口,谙熟于心。原来,这便是毕节彝族的歌曲,“阿西里西”是彝族语言,意思是“我们的好朋友”。而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便正是贵州的最高处。
我站在乌蒙山韭菜坪,站在贵州的最高处,望着眼前诡谲奇妙的景致,这当真是此前从未见过的风景。不禁想,人生果然精彩无限,就如贵州,总有自己未能穷尽的风景。
2002年,我提了一口小皮箱离开贵州。是一种决绝的姿态。2012年,当得知贵州正大力发展时,远在大洋彼岸的我兴奋不已。此后,我的生活重心和工作重心皆从美国移回中国,的的确确,是受到了贵州的感召。
留在贵州本土的贵州人,用自己的努力实实在在建设贵州,改变贵州,做出了令世人惊叹的成就,旧貌换新颜。
是的,贵州变了。如今的贵州变成了我理想的样子,我所期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