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扶马习俗及场域构想 2024年11月15日

■ 李向明

来到荔波县洪江村,才知道有“扶马习俗”。

“扶马”还是“福马”?没有可靠的史料考证。反正在洪江及周边的老房中发现的画有马的小画,全是写“扶马”。洪江村前些年兴建的文化广场却使用了“福马”,以此祈福大家幸福安康,这也无可厚非。不过,从文化渊源追究,我还是认为“扶马”更为贴切。

“扶”作为动词更符合习俗故事的本来意义与仪式情境。我们看到那些小画上常有“扶起东方青马”“扶起南方赤马”“扶起西方白马”“扶起北方黑马”“扶起中央黄马”等字迹,全是“扶起”。还有,“东方扶粮禄青马起”“南方扶粮禄赤马起”“西方扶粮禄白马起”“北方扶粮禄黑马起”“中央扶粮禄黄马起”等,也是动词“扶”。

所谓“扶粮禄”,与我们使用最多的扶贫的“扶”意思相同。不同的是我们扶的是现实的贫穷生活;“扶粮禄”,扶的是命运气数。“扶粮禄”,直白地说就是帮扶得病的人有粮有衣有财富,好运来临,身体康复,延长寿命。因此,不使用动词的“扶”,整个扶马仪式的意义就不在了。就如把“扶贫”写成“福贫”好像也不恰当一样。

这种习俗,主要是孝老文化的一种古老仪式。老人身体不适,病倒在床。传统观念认为人得病主要由于精气不足。常言说:天靠日月星,人靠精气神。精气不足,就出现健康问题了。按照《黄帝内经》的说法,人得病主要是阴阳不和所致。阴与阳,指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有了神秘的扶马仪式。

这个仪式的主要出场人是姑爷。先搞清楚为什么是姑爷,就容易解读为什么是“扶马”。

姑爷、女婿,都是百姓对姑娘丈夫的称谓。在古代帝王那里称为帝婿、主婿、国婿,又称谓“驸马”。我们耳熟能详的京剧传统剧目《铡美案》、黄梅戏剧目《女驸马》、闽南剧《龙台驸马》,都是驸马戏。

“驸马”是“附马”的演化。古代君王使用的大型豪华马车,是由几匹马同驾一辆。直接在车辕驾驭的马为“辕马”,其它套着靷绳的马为“驸马”。驸马就是扶助辕马拉车的马。皇帝出行还有正车副车,掌管车马的人有两种称谓,正车的负责人叫“奉车都尉”,副车的负责人就叫“驸马都尉”。因此“驸马”这个词借用在姑爷的身上既形象又妥帖,其寓意也显而易见。

以此推论,扶马习俗的“扶”与“驸”其寓意如出一辙,是有渊源关系的。只是“驸马”作为皇婿的专用词,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结构中,平民百姓不敢造次行事乱用称谓。

驸马,不是实质性官位,演化成帝婿身份的专用名词,具有助手、协助、帮扶、扶持、服务、辅佐等含义。驸马,到普通大众这里,虽然只能使用姑爷、女婿的称谓,但对象、功能是一样的。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请姑爷出场,其内涵与“驸马”是一样的。说句大白话,就是要这“半个儿”效力呢。

举行扶马仪式,由姑爷带上活鸡和数斤粮食,择日探望得病的岳父或岳母大人,并举行增粮添寿等仪式。姑爷带的粮食,多数是由本家亲戚或街坊邻里一家一点筹集在一起的,寓意百家粮,做成百家饭,大家帮扶老人强壮起来,祈福老人康复。

在一些老房子的墙上,我看到字迹斑驳的小画上还记有:“扶起东方青马、禄马来坐位”“扶起西方白马、神农可养人命”“扶起北方黑马,安了时时福禄兴”等。可见,五种神马要解决的问题是有分工的。禄食命运,天马运行。这“天马”就是伏羲的龙马。所谓天马行空,就是这种马奔腾神速有力,像在空中飞行。总之,扶马仪式的寓意在于引来各方神马,聚集东南西北中的祥瑞,辅助老人摆脱病魔,吉祥安康。

扶马习俗尽管发生在洪江一带,可许多当地的人(其实不仅是年轻人)对此文化深层知之甚少,甚至是一无所知。虽然这种习俗还在,还有一定的市场,但只是停留在习俗仪式的表层,其内涵已经无人问津。比如,为什么是五种颜色的马?为什么贴于五个不同的方位?等等这些问题在周遭早已经不再被提及,这是现代乡村生活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或替代。

扶马习俗虽然影响范围不算广大,但却连通着古老的华夏文明。五种颜色的马,与传统文化中“五色土”有关。

所谓“五色土”,是古人指华夏大地的各方色彩特征。由于地理环境,自然条件的差异,各地形成了不同的土壤色差,即:东面大量土壤为青土,而且面临大海,便为青;南方是红土地,便为赤;西面白色干旱土分布较广,便为白;北方是黑土地,便为黑;中原黄土地,便为黄,以此概括为五色土。古代帝王举行皇宫奠基或重大祭祀,就汇集五色土作为稳定江山社稷的象征。北京中山公园内明代所建的社稷坛,就是由五色土组成的像山一样的金字塔,来象征帝王的江山社稷,以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辽阔疆域。因此,五种颜色自然就代表着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所谓白马黑马等五种不同颜色的马,其实不是指马的颜色,而是指来自不同方位的马。

此外,五行还对应五种灵物和五位始祖人物。五种灵物即: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麒麟。始祖人物即:太皞、炎帝、少昊、颛顼、黄帝。他们可谓是神通广大,力量无穷,却又术有专攻、各领风骚。

诸如以上涉猎词语故事,都是深厚繁杂的华夏远古文化,不做细致考究是领悟不到精髓的。要想深入研究需要精读古籍经典,如《山海经》《礼记》《黄帝内经》《淮南子》《汉书》等等,至少涉及几十部。所以,我说“扶马”仪式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习俗。如果将这些文化渊源嫁接起来,形成一个实体的场域,这不就是对文化传统的一种阐述吗。

当我第一次听到扶马故事,就觉得那种场景的仪式感、趣味性、文化意义,都是可以构成一个非常别致的场域的。如果以此主题,通过艺术形式,打造一个传承孝老文化的立体空间,成为传承、研学实践等活动的一个场所,营造一个生动有趣的景观,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其既有厚重的文化叙事,又有视觉的观赏效果;既有丰富乡村生活的意义,又可获得公众游人的参与感受;而且又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种习俗只有洪江及周边才有。

我希望营造一个承载扶马习俗的场域,并不是要其继续进入家庭仪式。现代乡村家庭中许多习俗的弱化或消失,有其客观的缘由与合理性。就像博物馆里的藏品,不是为了继续使用,而是文化精神的传承与记忆。作为任何一种走进历史陈仓的乡村文化,保留的意义就在于人类或某族群的记忆,成为后人回望和追忆的线索。留住一种文化积淀的基因,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所谓文化的厚重,就是靠历史积累,不能学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

(作者系当代艺术家、河北省美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