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军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向秋樾
2020年,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吴伟军在语言研究方面分获两项奖,一个是国家教育部授予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奖”先进个人称号,另外一个则是第二十届中国社会科学院吕叔湘语言学奖的一等奖。
摘下这两个重量奖项,说明她在语言资源保护和贵州汉语方言研究领域内已经颇有建树。但是,获奖在吴伟军的生活里似乎没有惊起太大的波澜,该上班时上班,该做研究时认真做研究,回到家还要“看娃”。吴伟军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在按照既定路线前进,对于这两个“意外的惊喜”,她更多的感觉是:“前进的方向更明确了。”
按常规出牌的人
吴伟军34岁攻读博士。重新进入校园求学时,她已经拥有了4个身份:大学教师、妻子、母亲、女儿。
吴伟军出生于安顺,从小在城市长大,按计划读书升学,在父辈眼里,她是个很乖的孩子。1998年,吴伟军顺利考上贵州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因成绩优秀;2002年,吴伟军一毕业就被留校;为了更好地在师大服务教学,同年,她考上贵州大学汉语方言学专业的硕士。
从考上大学到研究生毕业,再到就业,她的求学生涯可谓“一路绿灯”,成为不少人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2005年,吴伟军从贵州大学硕士毕业,回到师大工作。在工作中,她遇到了爱情,开启了人生中的新历程;不久后,成为妻子,拥有自己的家庭。2008年,吴伟军升级当了妈妈,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接下来的4年多时间里,她一直生活在“三点一线”的模式中,学生、家庭、工作是全部重心,生活平淡且忙碌。直到学校开设了一门名为《方言与文化》的全校选修课时,吴伟军发现“方言学”这门学科已经升级得自己“跟不上趟”了,许多知识都更新换代,备课时感到非常吃力,她意识到自己该“补充能量”了。
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的考博之路并不好走,但吴伟军还是确立了目标,她想要考教育部长江学者、陕西师范大学邢向东教授的方言学方向。然而,因为复习时间太紧,成绩没有达到拔尖水平,而邢向东教授又实在是太“抢手”,录取名额却有限,2012年,吴伟军考博失败了。
这次失败打破了吴伟军的“结构主义式生活”,她没能按照计划继续“升级”,面对生活中出现的这个岔路口,吴伟军还是毅然决然按照原计划继续考博。第二年,她准备充分,成功“上岸”,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
考博不易,读博更不易。面临博士论文开题,吴伟军和导师商量后,两人一致决定了做“西南官话黔中片方言词汇调查研究”。开题成功后,吴伟军便开始入手调查,调查共确定了21个点,当调查到第7个点时,又一次“不按常规出牌”的变动突然降临。
2015年,教育部、国家语委、中国语言资源保护中心在全国范围内启动“语保工程”,开展一项名为“濒危汉语方言调查”的课题。项目负责人邢向东教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吴伟军此前报给他的“晴隆喇叭苗人话调查研究”申报到该项目中,没想到一举成功。但这也意味着吴伟军正在做的“西南官话黔中片方言词汇调查研究”只能延迟,自己的博士论文“停摆”。
闯进濒危方言的部落
吴伟军没想到完成这项课题会如此艰难。
接到通知后,她马不停蹄开始行动。语保“濒危汉语方言课题”的调查需要先完成音像摄录,在此基础上再完成35万字方言志的写作,她需要到晴隆县进行为期10天的预调查。第一步是确定音像摄录的具体调查点和发音人。
所谓“发音人”,就是用纯正方言来说话的人。方言发音人,包括老年男性、青年男性、老年女性、青年女性各1人,不同发音人年龄阶段、任务要求都有所不同,找到发音人后,需让他们用方言说出由调查方提供的字、词、句子等。此外,还有命题讲述和多人对话,然后按较高的参数要求同步摄录保存。第一趟田野调查只有10天,吴伟军初步完成了《方言调查字表》的记录,同时也调查了少量词汇,但是因为存在的客观困难,吴伟军没有找到合适发音人。
再次来到长流乡,吴伟军采用的是邢向东教授的地毯式搜罗法,欲在全乡范围内逐村找到发音人。在寻找的过程中,吴伟军又发现一个问题,在当地,喇叭苗人话并不是只有一种发音,在长流乡就存在“土话”和“客话”之分,这让吴伟军的寻找之路更加困难。历经数月,通过村干部引荐、招募等方式,最终才把发音人全部找齐。
田野调查结束,摄录试点工作开始。首次摄录的地点设在贵州师范大学老校区,人齐了,但“硬件”跟不上,摄录室的隔音效果较差,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小半年的反复试点和吸取经验,“晴隆喇叭苗人话调查研究”的摄录音视频终于通过验收,在2016年、2017年的时间里,吴伟军着手撰写纸笔调查。2017年,吴伟军顺利通过博士论文答辩。2019年,吴伟军历时4年完成的研究成果《贵州晴隆长流喇叭苗人话》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该成果是首批中国濒危语言志之一,这也是“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吴伟军一直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读博,那将和“语保工程”毫无联系。经过5年多时间的研究深入,吴伟军对语言资源保护有了更多认识,走到田野去探究那些语言背后的奥秘让她感到快乐,她找到了那条闯进方言“原生部落”的路。
捕捉生活的形态
有不少人问过吴伟军,为什么花大量时间精力去做语言资源保护和方言调查这些相对冷门的课题,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环境下,方言真的值得提倡吗?
吴伟军则认为,多一扇窗口看世界不好吗?反之,她也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世界只剩下通用语言,会怎样?在她看来,保护方言和推广普通话并不矛盾,语言的多样性代表了文化的多样性,应该提倡“多语分用”,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语言和方言。“记住方言就是记住自己的根,这时刻提醒我们从哪里来。”吴伟军说。
尽管“濒危汉语方言调查”这项课题已经完成,但吴伟军仍然在“语保”的路途上不停跋涉。
2016年,语保工程贵州汉语方言项目启动,吴伟军被邀请参与到这项课题中来。她带领学生组建团队,除了前往晴隆县进行田野调查,贵阳、金沙、平塘、瓮安、玉屏等地,也都留下了她的足迹。而对于自己的学生,她也十分严格,要求每一个学生都要走到田野上去,如何把“语保工程”落到实处,吴伟军比谁都清楚,不去走、不去看是做不好这门“说话”的学科的。
如今,吴伟军在贵州师范大学的讲台上走过了17个春秋,身边有不少同学朋友都在“奔跑冲刺”,或在学术上有所突破,或是跳跃到更高的平台看更远的世界,而她仍然沉醉在自我世界中,晚熟着、平淡着,日复一日耕耘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怡然自得。
在多年的田野调查过程中,吴伟军看到了生活的烟火气和更多可能性。从小在城市长大,对农村的定义比较模糊,对生活的认识比较单一。但在行走调查的过程中,吴伟军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人生,疾苦的、心酸的、勤劳的、勇敢的,这些不同的生命组合在一起,便成了生活的形态,每一个都如此独特。反过来想,自己也是那生活形态中的千万分之一。所以吴伟军的“随缘而安”如此心安理得,毕竟,最高深的学问,总都是要回到自己的生命体验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