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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跳舞去了 2022年06月17日

开阳县禾丰乡马头村。

袁福洪 摄

(贵州图片库发)

■ 梁 衡

贵州的大山一个挤着一个,在山的皱褶里是蜿蜒的公路和星星点点的苗寨、布依寨。三月里我们到开阳县去,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山路上放眼望去一片金黄,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我们就在这汪洋的花海上,在无边的香阵中穿行,空气中总是有些似雨似雾的水,把两岸的青山,路边的花树洗得容光照人。白的梨花,红的桃花,黄的迎春,青色的桐子花,一串串的紫荆花,都在阳春三月里抢着展示自己的风采。

车子划破花海停在一处旅游点的苗寨前,坡上早已列好民俗浓郁的欢迎队伍,男子捧着长长的芦笙踏歌而舞,女子披挂着满头满肩的银饰,叮叮当当,亮光闪闪,双手高举拦门酒,劝客人一定要喝一口。上坡右折进寨,是一块平坝子,坝心处一杆大旗下摆着鼓乐,一个长者击敲鼓打着节拍,一群穿着苗衣苗裙的男女围成一个大圆圈欢快地起舞。我知道这是乡村旅游的节目。而环坝四周则摆着许多盛满民俗商品的小篮子。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蹲守一旁,闪亮的银头饰下透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我好奇地蹲下来与她攀谈。“这小篮子是你的吗?”“是的。”“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还有妈妈。”“妈妈去哪里了?”她努一努小嘴,指向坝子里说:“妈妈跳舞去了。”我回头看一眼坝子里,佩环齐鸣,裙裾飘飘,笙鼓歌声绕过竹树,在寨楼间缈缈不绝。

离开苗寨,我们又向一座布依寨走去。风过处,山桃花、李子花浅白深红地撒落下来,铺在蜿蜒的山路上,倒像一条彩色的蜡染绸布。就是刘海粟“十上黄山打草稿”也寻不到这样的画意啊。临近寨子,越来越多的桃花瓣在空中飞舞,我就狂喜着伸手去接那一片片的飞红。主人说:“我们马上就要举办布依文化节和全省赛歌大会了,赛出的歌王、歌后发奖金一万元呢。”难怪一路走来耳边总是有隐隐的歌声。

正说着,几个布依少女荷锄背篓擦身而过向前面赶去。她们没有苗家那样繁缛华丽的银头饰,一块头帕一身素净的青布衣。田野里的阳光给她们以红润的脸庞,水边的风给他们轻盈的身姿。裤管上的油菜花瓣是刚在田边挂上的,而肩上又落了几片红红的桃花,一路说笑着还轻轻地哼着歌。不用说是刚下田归来,赶回去赛歌的。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心里又不觉溢出一首诗:

寨前谁家布依女,

阳春三月赛歌去。

飞红湿肩浑不管,

留得落花作嫁衣。

这让我好嫉妒。城里那些刚毕业的白领上班族、IT精英们不过也就是她们这个年龄吧,可哪有这样的洒脱?整天关在写字楼里的某个小方格子里,一边自豪着北、上、广的高大上,一边又哀叹着“压力山大”。如果有一种工作既能赚钱又同时兼顾审美和娱乐,那大概是最理想的。记得乒乓球世界冠军庄则栋说过,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就幻想着一种既能玩又能好好生活的工作,结果还真让他撞到了,这就是打球。而山里人的歌舞比打球又更胜一筹,而且就在自家门口。我对同行的人说,此行的最深印象有二,一是在苗寨听了小女孩的那一句话“妈妈跳舞去了”;二是遇到这花雨中去赛歌的布依女,才知道山里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活法。又想起那年到川滇之交的泸沽湖去,当地女孩子说,过去我们的工作就是打柴唱歌,现在是开发旅游加唱歌。那首“八达咪”的泸沽情歌至今还会不时地飘过我的耳旁。

这是一种还未被城市的喧嚣所污染而已注入了新时代气息的生活,是现代的桃花源。

(作者为新闻理论家、作家,曾任《光明日报》记者、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