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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麦 2022年06月10日

■ 胡德江

端午节气,小季接大季,小麦刚收回家,母亲连忙打麦子,接上种包谷栽稻秧的大季。

我们岩山,大季种包谷,小季种麦子,种出的麦子叫高山麦,或叫香麦、老麦。初夏,高山麦成熟,在苍茫的岩山上,涂了一抹金黄。

我家种了一坡岩旮旯,收得几百斤麦子,母亲欣喜不过,连忙喊父亲,背麦子磨灰面。那时候,寨子里只有一家磨面房,磨面的村人们堆起摞起,父亲母亲不管等到天有多长夜有多深,都要等到麦子磨成面。

高山麦,做出的面条泥巴黑,却有筋丝,香面气,全是纯手工。别看面条黑巴溜秋,从自家地头摘来新鲜青椒、蒜苗、西红柿,管它香油多少,净炒青椒西红柿下面条,吃面条像牛儿大口大口吃草把,满嘴喷香。那时,我们人小胃口大,吃着钵里的瞅着锅里的。吃不上顿的时候,大大小小围着灶台,母亲煮一把面条,煮一砂锅洋芋丝,一小柱面条拌一大钵洋芋丝,吃得舔口咧嘴。

青豇豆煮麦面疙瘩也可口。苞谷拔节高,青豇豆在苞谷秆上爬上一串串豆角弯,母亲摘来煮麦面疙瘩,一碗青豆麦面疙瘩汤,清清爽爽,面汤绵长,我吃了一碗,又添一碗,边吃边看母亲笑呵呵,母亲说:“汤汤水水的,哪有干饭养人啊。”

端午,最馋高山麦面馄饨,馅子是香葱馅或韭菜馅,菜多肉少。母亲一早就包馄饨,我们家人多嘴多,母亲一边包馄饨一边下锅,总是供不了我们那张又饿又馋的嘴。忙了大晌午,母亲才一个个喂饱我们。

父亲也爱吃馄饨,我们吃馄饨的时候,他总是蹲在门坎上抽叶子烟,等我们一个个吃饱撒欢去了,他才走到灶台边,拿起碗往锅里捞,见锅底剩不了几个馄饨,停住了,把我们剩在碗里的汤汤水水收成一碗,几大口喝干了,然后扛起犁头下田坝去了。母亲端起一碗馄饨追赶出去,眼巴巴看不见父亲回头。母亲晓得,他是留给他伴儿的。

高山麦不出种,现在,看不见多少人家种高山麦了,也吃不上母亲包的高山麦面馄饨了。每年端午,我要买起包皮和肉馅,回老家包给父亲吃,直到他过世头天,吃完最后一碗馄饨。父亲是突发脑溢血而死,始料不及,母亲说,父亲过世头天,还叨念小老二带来的馄饨吃不完。

父亲不在了,母亲老了,每逢端午,我依旧解脱不了父亲蹲在门坎上抽叶子烟等我们吃馄饨的样子,依旧买起鲜肉包皮回老家给母亲包馄饨。上桌的时候,在父亲坐的位子,母亲总要摆上一碗馄饨,总要说一句,小老二家耶耶(方言:爹爹),来吃馄饨,别挂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