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松

30年前，我从公路技校毕业分配到黔北一个叫三角坝的道班工作，养护一条泥结碎石省道。道班处于一个仡佬族村寨边上，仡佬族乡民热情好客，与道班工人亲如一家。我在那里吃到了灰粽子，与故乡的白粽完全不一样。

我认识了一个叫世民的同龄人，他高考落榜回到三角坝，家里没让他补习，他心有不甘。我们常常聊到深夜，他说他的志向是学习中医，将中华国粹发扬光大。我们更多谈到的是对未来的迷惘和期许，不知道人生将如何。眼下我们过着几乎相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种庄稼，我养公路，都是与泥土打交道。

有一天晚上我洗掉一身尘土正准备入睡，世民来到我的宿舍，邀请我明天去他家做客。我问他是不是有何喜事，他说有啥喜事哦，端午只有几天了，明天母亲要包粽子吃。我成天都跟着班长在路上忙活，哪记得端午节快到了。年轻人对吃最感兴趣，他话音未落，我欣然应允。也没什么客气之词，明天去就是了。

第二天，我在仡佬人家的餐桌上，一层层剥开冒着热气的粽叶，独特的粽香沁人心脾。当我剥开最里层粽叶，呈现的却是柴灰色的粽子，仔细分辨，那香气里就有了炊烟的气息。与故乡的白粽不一样，白粽只有糯米香和粽叶香。年轻的我第一次见识灰粽，没有敢下口。主人家显然看出来我这个异乡人的表情包含着疑惑和诧异，急忙热情地给我介绍灰粽。

原来，仡乡人包粽子加稻草灰，是为了粽子能多存放几天。放在粽子里的灰是有讲究的，要用糯谷草烧制，因仡乡人认为糯谷草是糯米的衣服，它们最为搭配，最为相融。如果添加其他柴草灰进去，保质的功效有，粽子的味道却大打折扣了。

和灰粽一起端上桌的，还有仡佬族独有的油茶。我的家乡也有吃油茶的，但做工极为简单，只是将茶叶用油炒一下加水煮沸即可。而仡乡的油茶，工序繁复。先将茶叶用油炒，加水煮，水快干时用木瓢将茶叶碾成泥状，称为茶羹，茶羹可以保存几天，想吃油茶时，舀适量茶羹再用油炒了加水煮沸，才成为油茶。用油一般是常年有柴火熏着的腊猪油，有独特的香味。吃几口灰粽，喝一口油茶，不会噎着，真是绝配。

我只在三角坝工作一年就调走了。那时正兴起外出打工，世民也去了外省，我与他竟然失去联系，不知道他实现当年的理想成为一名中医没有。而粽子呢，后来在城里吃到各种花样的，肉粽、果粽、八宝粽……它们都取代不了我记忆里灰粽的位置。我吃着这些五花八门的粽子，思绪却回到那个炊烟缭绕的仡佬族寨子，仿佛看到年轻的我咬了一口灰粽，又喝了一口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