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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寨情谊 2022年05月06日

■ 杨国章

2006年暑假,我到贵州省荔波县做历史人类学田野调查。有一天,我徒步4个小时,到了一个偏远的水族寨子。寨子名叫水庆,在荔波与三都交界的深山里。我在寨子里的古墓地抄碑文。一直到了傍晚,我还没抄完碑文。突然乌云密布,眼看要下雨。我正为晚上在哪落脚发愁时,走来一位卷着裤腿、提着锄头的老汉。他开口对我说道:“要下雨了,到我家避雨去,我家就在前面。”我心里一阵欢喜,立即收拾东西跟他走。

老汉身材瘦削,精神矍铄,给人的印象是既朴实又精明。他住在一栋标准的水族干栏式房子里。半地下的一楼是猪圈,养着几头健硕的白猪。从木梯上了楼,屋里光线很暗。地面一半是木板,一半是硬土,木板墙和木板屋顶看起来有些老旧。从里屋走出来一位老年妇女,是老汉的妻子。她没说话,抬了一只矮凳给我坐。她那个年纪的许多水族妇女都不太会说普通话。我猜她可能也不懂说普通话。

我刚一坐下,暴雨就铺天盖地而来,远处的稻田一片迷蒙。我暗自庆幸,多亏老汉收留,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老汉操着荔波话问我来水庆做什么。我回答说我是大学生,研究水族历史和社会文化,特地到荔波考察。我抄碑时已知道这个寨子的水族都姓潘,问了他果然姓潘。潘叔和潘婶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水话,便出门了。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鸭子。潘婶已经在生火做饭。水家人做饭的火塘很简单,一个铁三脚架,架上放浅底锅,架下烧柴。很快,屋子里弥漫起水煮鸭的香味。

潘叔叫我吃饭。我在火塘边坐下,看到满满的一锅鸭肉,还有红辣椒、韭菜等。潘婶拿出杨梅酒。潘叔举起杯子对我说:“很抱歉,偏僻地方买不到好菜,没有好东西招待你。”那时我对水家人的热情好客已有体会。但潘叔如此厚待,我还是惊讶、感动不已。

我和潘叔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愉快地聊天。我吃得很开心。吃了两三个小时,潘叔脸色通红,看来有些喝多了。他突然严肃起来,对我说:“我没看你证件就留你下来。你要是坏人怎么办?家里只有我和我婆娘两个老人。”我本放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翻背包,找出身份证、学生证、介绍信给他看。

潘叔没有看我的证件,接着说:“我以前当过兵,做过保密工作。我没查你身份就让你留下来,是不对的。”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对我。潘婶向潘叔使眼色,扯他衣服,示意他别再说。潘叔稍稍镇静了些,又说:“我看你不像坏人。我宰鸭子请你吃,我家就剩下这一只鸭子,本来打算等我儿子回来时给他吃的。我儿子跟你一般大,在读警校。”

看潘叔情绪缓下来,我也渐渐宽了心。潘叔收留陌生人令我感动。他与潘婶之间的和谐,他对儿子的关爱,也让我肃然起敬。他的一番“酒后失言”,让我更加感受到他的善良与刚直。

当晚,潘叔和潘婶把他们的床让给我睡。第二天清晨,潘叔招待我吃了早饭,送我出门,给我指路。为了赶时间做调查,我没有再回潘叔家。田野工作结束返校后,我用印有学校风景的信封给潘叔寄了感谢信,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和敬爱之心。

将近16年过去了,我没有再见过潘叔。但他在那个暑夏雨夜对我的关照,厚重如山,经常萦绕在我心里,给我无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