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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听雨 2022年04月29日

■陈永忠

许多天前,我们约过,等一场雨,同去古镇,品味雨中的诗意。那时,天高云淡,秋老虎还在发威,根本看不出要落雨的样子。

一觉醒来,掀开窗,雨声立即挤了进来。是不是秋雨也是“随风潜入夜”的?雨,真的落下来了。湿润,氤氲着一丝凉意。

我们要去听雨的古镇,已经出现在眼前。它还是那个样子,不悲不喜,独立寒秋,超然于世。下司古镇,外形袖珍玲珑,内心精致。灰墙翘檐黑瓦,幽巷古街回廊。每一处细节都浸润着古典园林的气息。

水是生命之源,有水的地方才有灵性。清水江这条黔东南最大的河流,远道而来。到了这里,徘徊不前,一改它野性粗犷的性情,变得温婉柔媚起来。于是,眼前的画面就成了:一湾碧水望江楼,烟波浩渺荡扁舟。

古镇的魅力,在于它跟我们有着一段回不去的距离。每一块砖瓦都是书写在现实当中的历史。后人嗅到的是时光老去的气息。意念中的古镇,应该是这样一种诗情画意:灯火阑珊处,卧看月明时。却很少会去想,雨雾蒙蒙,凉意袭人,又是怎样一种感觉。踏上桥头那块青石,雨意更稠了。风雨桥古色生香,迎我一身风雨。恍惚之间,疑是身处江南。花街旧痕,玉溜的是包浆裹住的时光。一双脚,又一双脚,从这里走过,前面花明柳暗,身后便是流走的岁月。拍遍栏杆,檐下雨帘密织,江面,远山,烟雨朦胧。

通向古镇的那条老街,空无一人。两边店铺,门可罗雀。仿佛一场秋雨,按停了所有浮躁,雨声才是古镇的主角。我举起镜头,画面里,友人着绵麻红衣,裙摆飘如白絮,撑一把油纸伞从雨巷走来。那一刻,恍若穿越时空长廊,不知身在何处。

转了一个拐角,碰面的是一幢老屋。木门深锁,槛外几杆瘦竹横斜。风摇落雨水,打在竹叶上,如珠断线,凌乱地溅在石阶上,开成跳动的水花,青光熠熠。这时,若有人披一身风雨,叩响门环,门会不会吱呀一声洞开?

雨滴敲打着伞面,在头上沙沙地响,神智有些恍惚。低头愣了一下,感觉好像出戏了。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出现一个宽阔的石坝子,对面有个戏台,人去台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以想见,曾经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湮没在风雨中。台子下面,几个画画的学生,蹲在墙根,画板上描几笔,雨中阁楼的影子就从纸背走来了。还有撑纸伞的人,也许会成画上的风景。

莲心桥的名字是谁起的,亏他想得出。不过,寓意却是很美好的。单从字面上看,就知道这是一座浪漫的桥,是为相爱的人架设的桥。桥身造型纤巧,如一片莲花浮在水上,真担心它承载不住爱的重量。

许多美好的景致,远观更有韵味。宁愿伫立桥畔,看它倒映水中的样子。然而,还是忍不住拾级而上。凭栏听雨是另一种曼妙的感觉。下得桥来,友人撑伞站在桥下,桥孔如一个古典的画框,将她框在雨雾中。有雨的巷子,格外幽静。青石板,被清洗得一尘不染。站在巷子口,无数亮点在幽暗处跃动。

走在雨中,享受雨声包裹,容易让人产生幻觉,那些听来的故事就会乘虚而入,与现实产生某种联系,或者重合——据说,在那个远去的时代,水路是古镇连接苗岭内外的重要通道。汉文化通过商船输入,留下我们今天看到的遗迹。徽派建筑出现在苗侗腹地,与吊脚楼、鼓楼共生共存,巧妙地融为一体,造就了古镇多元文化互补的奇观。也有人说,当年流放贵州的王阳明,龙场悟道成功,受人爱戴,人们在下司建了阳明书院,请他讲学。如果真是那样,眼前的书院,那位眉骨略凸,长须飘飘的学者仿佛刚刚离座,房梁上还余音缭绕。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仍然没有停住的意思。整个镇子里好像只有我们俩跟雨水混在一起。人们也许蜷缩在自己的小屋内,散漫品茶,一曲《禅茶一味》,琴箫婉转,茶香袅袅。偶尔抬眼,一窗朦胧,一窗雨声。抑或咂一口米酒,脸色微红,桌上的酸汤冒着热气,用筷子翻一下,夹一块送到嘴里,说这酸汤鱼真嫩。另一个说,那是自然,稻花鱼嘛。彼此碰一下杯,仰脖干了。感叹,这入秋的第一场雨,下得真过瘾……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拍呀。我怎么走神了?友人站在一片伞下,让我按快门。那些油纸伞,红红绿绿,一只挨着一只,朝天挂着。伞阵绵延,如一片彩云铺在巷子上空。细雨密集地打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格外立体,有阵势,沙沙沙沙……

江边的码头,牌坊静穆,如同一位久经风雨的老人,守望或目送一江舟船来来去去。而此刻,除了几只游船横在江岸,只剩江水茫茫,笼在烟雨中。沿江栈道,从脚下伸向远处。友人举着伞走过去,凭栏远望。画面里就有了古典味道——不管是送别还是守望,漫江的雨雾无疑浇稠了诗画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