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向东

都坪在镇远城北50公里，为镇远最好古树茶产区。对于爱茶之人，寻好茶的诱惑令人欲罢不能，2021年秋，茶友相邀，到都坪天印去探访古茶山，欣然同行。

秋日下午，天高云淡，从羊场高速下站，通都坪的公路沿着巍峨的峨山山脉一直蜿蜒盘旋向下，车辆每到拐弯处，高深险峻的山谷便让心沉一下，龙江河如隐龙潜行，从远处峡谷奔来。相较于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秋更像绘画大师，把沿途山景点缀得色彩斑斓，令人心旷神怡。友人笑道：古人最会作弄人，都坪那里平吗！约30分钟车程，便到了天印村，数十多座峨山支脉，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这片狭窄的河谷坝区，流水潺潺不舍昼夜，曲折坚定向东。天甘洌如同巨大心脏，河水是汩汩的血液，心脏磅礴有力地搏动着，让这神奇之地生机盎然！

车越过龙江河的通村公路桥，穿行一条盘旋的“鸟径”，爬向险峻的金顶山北段山脊主峰，主峰有雷鸣寺和将军屯，据说始建于明洪武年间，金顶山主峰三面悬崖峭壁，雷鸣寺、将军屯已毁于战火或火灾，现残存三道藤蔓掩盖的古山门和残缺石墙。20世纪80年代，本地群众在雷鸣寺旧址上复建40多平方米建筑，远不及鼎盛时的雷鸣寺。雷鸣寺残碑记载：“……此境空中盘旋……山峰耸入云霄，四周悬崖，一条独路盘旋而上……真是山清水秀……”山色无时不可人，叹惜僧寺无觅处！

历经战火、毁林开荒，山顶古茶树已不多见，有些许遗憾。山顶平缓之处，新辟有茶园，系近年实施的扶贫项目，茶苗长势很好，孕育新的希望。从雷鸣寺处鸟瞰数公里之外的天印村、龙江河，夕阳斜照下村寨农家，一条条的通组公路，都披上了一层金色光芒，龙江河沉稳宁静，温柔的秋风下，枝叶飘忽，炊烟随风灵动，鸡犬与汽车鸣笛之声，缥缈般若隐若现，好一幅壮丽的新农村美丽画卷！

茶友笑着说：别急，看古茶树有好地方的……话戛然而止，哼，这家伙故作神秘。金顶山下来，沿龙江河支流溯溪而上，涓涓细流，清澈见底，车从沟边通组公路向杨柳塘坡而爬去，山路回转曲折，山势如“青梯万级”，车行一会便到了杨柳塘和猫石岩核心产区，这里海拔千余米，四季为云雾笼罩，茶园蓊郁，山中散落许多老茶树，虽秋风肃杀，但仍亭亭玉立，深黛墨绿。

古茶树有灵气，夕阳笼罩的猫石岩，寻见一株三四十厘米粗的古茶树，墨绿的叶，透出沧桑、成熟和大气，枝干虬曲苍劲，缠满了苔藓，斑斑点点，如岁月之皱纹，抚摸它，仿佛向一位智慧老者敬仰，读懂它的辉煌和悲怆！至少也有近千年了吧！不远处有一股清泉，饮之甘洌，是本地公认最好的扁砂水，茶友们啧啧称奇。

茶友说，都坪古茶树群落最为集中，百年以上能称为古茶树的估计有上万株，其中四五百年比比皆是，千年以上的也有数十株。山头斜照，空气微冷，尽兴而返。茶友在杨柳塘有熟识做茶的洪姓朋友，我们寻去讨茶喝。那是一座三开间的农村传统木屋，年头久了，太阳能路灯照射下，多年用桐油刷拭的木板壁乌黑油亮。老洪五十出头，黝黑的脸上透出山里人的朴实、干练，他家世代做茶，每年做出的手工茶有上千斤之多。他热情地迎我们进了主屋边的偏房，围着火坑坐下，这便是农村生火煮饭之处，每年腊月，杀年猪，家家在火炕架子上熏制腌肉，来年便有腌肉炒蕨菜、酸汤腌猪脚、腌肉豆腐笋……

老洪熟练地引燃火，添上麻栗柴。我正疑惑怎么没有盖碗那些泡茶的工具时？他已经将铁壶架在三角鼎架上烧山泉水，并在柴火上边煨上一个暗黑的土陶罐，那陶罐本地常见，高约15厘米，下圆有碗口大，罐口收小，有V形的出水嘴，长期浸润吸收茶水，罐壁上茶垢层厚重，透出自然的光泽包浆。我惊讶地问道：这是个老物件？老洪笑着说：传家宝，爷爷那辈人用下来的！老洪不急于投茶，而是把空陶罐一面煨热，然后用火钳夹住煨另一面，反复一会，直到陶罐烫手，才投入10余克碧绿春茶，晃动罐体，茶与罐体撞击，从沉闷到清脆有声，清香夹杂着焦香，徐徐飘进众人鼻腔，此时老洪才不慌不忙地从铁壶中滔出一瓢沸水，直倾入罐中，只听嗞一声，茶香四溢，待茶溢出青白泡沫时，老洪用瓷杯挨排斟上半杯黄绿色的茶汤。

烤茶原来是通过温度，除去茶放置吸附的潮湿气和增味提香。茶汤入口回旋激荡，苦涩凛冽与香甜完美融合，浸漫舌尖齿缝，仿佛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淡，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温煦的火塘，主人质朴的笑脸，和谐得令人沉醉。茶倒是喝舒服了，肚子却不争气地鸣叫起来。望着秋日里火炕上空空如也的架子，想着腌肉的美味，我只能暗暗地咽下口水。老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各位贵客来晚了，农村没有什么待客的，鸡还在山背后茶林刨食，鸭还在梯田处啜食，只能吃点老存货了。

本地农村谷仓，为方形木质结构仓屋，一般在正房侧面，面积约8平方米左右，能储存谷子近万斤，仓顶盖小青瓦，为防潮，仓底高于地面60厘米。老洪取下一字号谷仓板，垫起半个身子探进谷仓内，扒拉半天，从仓里刨出用稻草捆扎的条形物，除去稻草，一块用棉纸包裹的老腌肉露了出来。谷子和棉纸有吸潮性，在谷仓中保存腌肉经年不霉变！而稻草和棉纸也能防止腌肉渗油，影响谷子品质，这是农村多年积累的生活经验。老洪说道：我这腌肉与众不同，是用修剪的茶树枝和麻栗木熏制，有茶树香呢！闻着手里混有谷香和茶树香的腌肉，我味蕾躁动，清口水不争气地流出嘴角！煮熟的腌肉美味，肥肉已呈半透明状，瘦肉呈琥珀色，加上农家的蔬菜，香甜的米酒，主人的盛情，让我们醉在了秋日茶山！

天印之行，心里始终萦绕个问题，天印为何产好茶？直到喝了泉水煮的茶，才豁然省悟，茶遵循五行之规律，好茶之地必定有好土好水，天印的土壤正是《茶经》中记载，种植茶树最好的砾石地，本地称为火砺石，茶树根系粗壮，而当地泉水是扁砂水，优越地理环境，加之四季云雾缭绕，才塑造如此优质的佳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