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花
童年时期的年味里,总有一张八仙桌,它是相聚时不可缺少之物,也是分离的见证者,是不舍分别的寄托物。
思归
诗人余光中的乡愁是一张邮票、一张船票、一湾浅浅的海峡、一方矮矮的坟墓。贺知章的乡愁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慨,是鬓发双白的归栖地。而我的乡愁里少不了一张八仙桌,它是儿女心上的安慰。平时很难用到,但当临近除夕的钟声一天天敲响时,它便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年迈的父母拨通了远方儿女的号码,一脸宠溺地笑着说:“前天刚杀年猪,肉暂时放在八仙桌上腌制,一半的肉用来做香肠。”中年的父母也为在外打拼和求学的儿女送去同样的关切:“就等你放假了,我准备了很多年货,都放在八仙桌上了。”平平无奇的家常话里,句句不离一张八仙桌。无形之中透露出思归与盼归的急切心情,腊八粥一喝,在外的人们就变得有几分局促、几分欣喜,局促之人担忧此生已过半,然而事竟无成;欣喜之人荣归乡里,再遇乡音,一股自豪之情便油然而生。
情怯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千里之外的家,是在外之人心中的一米阳光,是温暖的港湾。是听到母亲的一句“今年回来吗?”便潸然泪下;是听见严肃的父亲故意大声地说“要是买不到票就不要回来了,疫情防控期间不要给国家添乱”时觉察出他洒脱之中显出的无尽失落;是听见天真的儿女仰头一句“今年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吗?”心中的温暖。于是乎,满身疲惫与遥远的路途进行抗争时,它既然完胜。那一车的欢笑,那后备箱里满满一车的“心意”,那越来越熟悉的归家路标,都在牵动着每个情怯的归乡人。当凌晨两点的车灯照在熟悉的家门口,微弱的灯光中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二老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母亲眼眶中饱含的泪水,都在一声“爸、妈,我们回来了”中顷刻土崩瓦解。父母接过怀中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向屋里。嘴里小声地说着:“饭菜都热好了,热了一遍又一遍,都在八仙桌上呢。”就这样,在黎明即将到来时,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上,欢声笑语在不经意间吵醒了熟睡的孩子。哭声与笑声夹杂在整个屋子里,大家一起期待着天明。
团聚
父母在,不远游。
家,是每一个个体获得依存的地方,那里有父亲严肃的教诲,有母亲似水的温柔。有着童年的味道,有着令人回味无穷的饭香。山珍海味都抵不过母亲做的那几个家常小炒。总在梦中,我们仿佛已经坐在家里的客厅,与家人一起在八仙桌上谈笑风生。三杯两盏淡酒,诉说着各自的此去经年。良辰美景,都在共婵娟中得到诠释。梦醒时,生活的支离破碎让我们应接不暇,枕头上的几行清泪都在诉说着在外的不易。母亲总是不经意间就出现在脑海里,但我们却常常倔强地说一句“只是想吃你做的菜了”,心里却因为母亲的几句“唠叨”而变得脆弱不堪,强忍住泪水结束了对话。可心却早想回到母亲的身旁,与大家一起坐在八仙桌上,一起话家常。
母亲早在一个月前,就将家里的八仙桌洗干净放好,她总是看着八仙桌微笑着,仿佛我们在外的人,那一刻就坐在她的眼前。母亲见不得八仙桌上的空位,当她忙完坐下准备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的双眼总盯着那个空位,那是之前大儿子或是小女儿常坐的地方,母亲低头扒拉了两口碗里的食物,心里有几分忧虑。父亲则是喝着小酒,时不时说几句话。直到熟悉的喇叭声响,父母才露出了满心的微笑,大儿子和小女儿的“突然”到来,增添了二老的喜悦。父亲在八仙桌上摆满了杯盏,倒好酒,盛好饭,再将八仙桌搬去堂屋,在八仙桌旁烧纸点香。祭过祖先后,随即鞭炮声响,一家人欢乐地围在八仙桌旁,在四世同堂的气氛中一切都变得其乐融融。
分别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多想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可是面对成长与生活,我们不得不暂时别离。正月里踏上征途,父母几天以前就问归期,在出发这一天,父母早早起床备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它们正在八仙桌上冒着阵阵热气。母亲端上她的拿手好菜“梅菜扣肉”,子女们陆续起床,收拾完毕便一齐坐下来。父亲的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母亲嘴里一直说“多吃点,多吃点”却不见她自己动筷。成年人的世界里,热泪似乎变得无足轻重。我们都坐在八仙桌上,喝着酒水,吃着饭菜,找寻快乐的话题,只为博得二老舒心一笑。临走时,打开后备箱,猛然发现,这一车都是父母满满的爱,我们竟然不知二老是何时装满的。母亲站在车窗前,眼里噙着泪水,孙子一句“奶奶再见”,母亲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我们都不敢回头,只管看向前,转身再看一眼静静站立的八仙桌,便决绝地向前驶去。待我们走后,父母不舍地收起了八仙桌。在逐渐驶离家乡的路途上,我们还在回味着母亲的拿手好菜——梅菜扣肉,一直在想为何母亲能把它做得如此可口,原来里面有一个特殊的配料,那便是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