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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漾在舌尖上的思念 2022年02月11日

饮食人类学家曾经研究过人对故乡之食的依恋,这是一种“食物的记忆”,它承载着食香、声音、画面,乃至悲喜。故乡的味道是自然生成在人们身上的味觉系统,每当尝到这种特殊的味道时,它们就会唤醒我们的情感记忆。就像作家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流年》里写,因为尝到了小玛德莱娜点心的味道,于是勾起了对于贡布雷大街小巷的回忆。

在贵州,各式各样的“粑粑”就扮演着“小玛德莱娜点心”的角色,每当人们开始谈论它、品尝它,就会在脑海中还原出一些特定的场景,衍生出一些或悲或喜的情感与思念。

耪粑是贵阳市云岩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石刚渐行渐远的记忆,年轻的女儿并不理解为何要花费大力气去做几个粑粑,毕竟大街小巷都可以买到。但对于石刚来说,耪粑不仅承载着童年记忆,更包含着自己对远去亲人的思念。

“耪粑不仅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基本都是全家老少齐上阵。外婆和母亲轮流松翻碓窝里的米面,我和外公、父亲轮流负责踩碓板。每年耪的粑都比较多,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完工,饶是大冬天,也是一身汗。对于八九岁的我来说,每次耪粑都是一次非常痛苦的过程。”在石刚的回忆里,耪粑虽辛苦却也是一个“大团圆”,如今,陪伴他耪粑的亲人都已逝去,耪粑也变成了昔日的记忆。尽管如此,石刚仍感到幸运,至少那充满欢乐的时光在他的人生留下了足迹。

贞丰县长田镇长田中学教师李登祥的童年是在打粑粑中度过的。每临近年关,家里都要打几百斤粑粑,按他父母的话说,要吃一年四季,少了可不行。晚耳粑、糍粑、高粱粑……李登祥家打的粑粑种类多,工程量自然就大,但由于自己是最小的孩子,父母总会给予他特殊的宠爱。“有一次我睡着了,不小心滚下去了,被粑粑盆与挡板的狭窄空隙夹得大哭。父母闻讯赶来,大骂粑粑盆的不是。”

过去,打粑粑是一家人的大事,现在,打粑粑已成为往事。家里的成员们已各自找到不一样的生活,粑粑也不再弥足珍贵。但这或许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还是生活在新时代好,不用愁腊月不打粑粑就没得吃的。”李登祥对父亲说。

退休教师刘华英心中最好吃的粑粑还是来自于母亲。在她看来,母亲是一位细心能干的主妇,做出来的汤粑总是能快速捕获人心,秘诀就在于母亲秘制的“富油汤粑芯子”。“在那个年代,最好吃的就是富油类食品。当‘富油芯子’在糯米外衣包裹中化开后,和着糯米在口中咀嚼的感觉,用一句最地道的话说就是:‘不摆了’。”做完了汤粑,再做猪儿粑。耐心的母亲总会做好几种味道的猪儿粑,有富油芯子,也有豆腐干炒肉,“妈妈牌”的粑粑是刘华英最怀念的味道。“喜欢春节,因为可以做粑粑,品美食,思亲人,把家的味道传承下去。”刘华英说。

食物流变的历史无比漫长,但承载它的,是一个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文学爱好者吴礼建的春节记忆一定是少不了打糍粑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看着别人打,等真正轮到自己时,便又“败下阵”来。后来,还未等他学会打糍粑,求学离家、毕业工作又让自己和打糍粑这件事越来越远。“每每回老家过年,父母都已把年货准备好,后来渐渐地,他们也不打糍粑了。”社会的快速发展让家乡打糍粑这个习俗渐渐退出了吴礼建一家的生活,但过去那份味觉上的思念却得到了安放,糍粑在当下随处可见,吴礼建觉得“这也是一个极具时代感的过年方式”。

过去,贞丰县的布依人家每当逢年过节,都保持着蒸糯米饭、包粽子的习俗,而让贞丰县第八小学教师王荣仁记忆最深的是母亲做的煎麦饼。

母亲做的煎麦饼,喷香有嚼劲,既可作零食,又可当正餐。绿色的韭菜碎沫和金黄的焦斑点缀其间,如布依姑娘纤纤玉手托起的刺绣,流色溢香。王荣仁心中的煎麦饼保持着最初的美好,那是专属于母亲的味道。过去,日子贫穷,母亲靠收集面粉的方式为孩子们做麦饼,“那样的麦饼吃起来夹杂着一股霉味,但因为饥肠辘辘,我们一样地吃得津津有味。那段艰难的日子,母亲用她的勤俭,弥补了我们空落落的心情。”

时至今日,走在贞丰县城的大街小巷,煎麦饼鲜有人提起,似乎已彻底消失在如水的时光里,但王荣仁依然记得它的味道,那是一份对亲情的理解与执着。他在文末这样写道:“总想再尝一尝母亲亲手煎的麦饼,但一看到她日渐佝偻的背影,也就不忍提起。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曾经的那一段记忆,就像一扇虚掩的房门,风一吹动,欲掩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