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志毅
腊味浓了,年味也就近了。
于我而言,年味不只藏在响脆的爆竹和绯红的春联中,在贵州的老家,它们藏在熏黑的横梁上,藏在松烟味的气浪中,更藏在肥润的唇齿间。直到今天,一家人在一起,手把手接力,把猪肉剁好、腌制、悬挂、熏烤的画面,仍是萦绕在我家“最有味道”的记忆。
烟熏腊肉作为我家的一道年夜饭必备菜品,是父亲的拿手菜之一。在他这位“熏肉好手”眼中,熏腊肉代表的是过年的仪式感。正宗的熏腊肉从腌制到熏烤都得全家人亲力亲为,精工慢制的腊肉吃起来才有灵魂。也正因为此,我家的“腊肉工程”总是年末家人团聚时才匆匆开始,在春节的诸多准备事项中“见缝插针”地进行。
集市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巷尾右手边的王叔猪肉摊是我们采购腊肉原材料的老地方。王叔是我爸的老战友,腊月杀猪时,猪身上最好的那块肉,王叔总是留给我爸。他家的土猪是吃玉米、红苕长大的,比市面上别的猪肉质地更紧实弹嫩,是做烟熏腊肉的不二选择。
好肉到手,还需要懂它的人好好料理。剁肉切块的差事一般由刀功最好的父亲来,他总是面带微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满足的安逸,手下功夫却如“当代庖丁”般稳准狠,三下五除二,就把肉块全给切成了肥瘦均匀的五花。这边肉刚剁好,那边大扫除的二姐就循声过来。把切好的猪五花放进一个大的不锈钢盆中,再将盐、花椒、八角、白酒、姜汁等香料按家传秘方调配好,均匀地撒在肉全身,反复揉搓按摩,把香料一寸一寸揉进猪肉的肌理中。待香料充分渗入,猪肉就变得更加红润,便把肉放在一个大缸里,“闭关”5-7天。“闭关后”的猪肉已入味完全,悬挂在横梁上风干后,只待烟熏,大哥和我往往是这道工序的“监工”。燃起的松树枝上方飘出袅袅白烟,熏料的香绕着横梁,与高挂的肉块缠绵。我们时不时进灶房观察,控制火候,以防过旺的烟火将腊肉烧焦。熏烤个三五天,烟熏腊肉便大功告成了。
刚熏好的腊肉看起来总是黑黢黢的,还有一层厚厚的烟渍,切开才能发现其别有洞天。不同于外表的焦黑,也不同于鲜肉的粉红,腊肉在盐和时间的耐心陪伴下,如明艳胭脂般滋生出一种嫣红的贵气,肥肉不再是直愣愣的素白,而是莹白通透,附着晶亮的光泽。
成色不错的烟熏腊肉总在除夕时分登场,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嗑着瓜子谈天说地。母亲将腊肉切成厚薄均匀的小块,一部分放入大锅蒸煮,一部分逼出油来,加入冬笋、青椒一起翻炒,腊肉的香味与笋片的香味交织,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把在餐桌围坐的我们的肚中小馋虫都勾引而出。
终于,腊肉上桌,人们纷纷抄起筷子,伸向两盘饕餮美味。肥瘦相间的肉片软嫩顺滑,带着松烟与佐料的味道,在嘴里淌着油香化开,再配一杯甜酒,幸福感便在心头蔓延开来。热腾腾的白气缭绕在家人的脸上,熏腊肉的香味熏醉了一屋人,酒酣耳热间,我们彼此交换着这一年的喜乐烦忧,互致宽慰与祝福,新年就是在这样轻松惬意的氛围中不紧不慢地缓缓流淌而去。
《舌尖上的中国》曾这样描述过腊肉的味道:“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是啊,熏腊肉于我而言,又岂止只是一种味觉上的享受?更是一种烙印在心头的记忆。它早已在二十几个年头间酿作醇厚的烟火情怀,承载着亲情的关怀与团聚的欢畅,成为我漫长人生路上的慰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