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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年粑 2022年01月28日

■ 罗安圣

当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屋檐上的冰挂一根比一根粗,山上的楠竹一棵比一棵弯时,大山人家的年关便近了。

每到年关,没有哪件事比打粑粑更重要了,“没有粑粑不成年”。打年粑,可不是一家两家能完成的大事。往往得三四家一二十号人齐动手,老人蒸糯米,男人捶粑,女人捉粑、捏粑,紧锣密鼓,井然有序,天还没亮忙碌到掌灯时分才收摊,帮忙的乡邻围炉就餐,喝酒唱歌,尽享年景,这可是年前最隆重的聚会。费时越长,费力越大,年粑越多,表示粮食越富足,说明主人越能干,是件很荣耀的事,乡邻们是喜欢暗中攀比。

家乡的年粑分两种,一是糯米粑,纯白;二是小米粑,金黄。以往绝大部分是小米粑粑,还要拌入适量粑粑草——一种可食用的一年生草本阔叶植物,摘叶捣烂、洗涤、漂白、晒干,拌入浸泡后的小米一起上甑蒸熟,入槽捶烂,可增加粑粑分量,增强其韧性,延长保质期,在粮食不够吃的年代,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各地捶年粑的方式因俗而异。粑槽有长有短,有木槽有石槽,粑槌有哑铃长棒有丁字槌,有对向拉锯捶有同向后卷捶。家乡的粑槽外观为长方体,由整根青冈木凿成约两米长的椭圆形内槽,两个捶粑手同向往前,往后翻,一翻比一翻粘稠,预示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一年年翻过,一年比一年日子粘稠。捶年粑是真正男子汉间的对决,绝非俯仰之间可以完成的,须选择力量相当的对手配对较劲,一槌比一槌快,一声比一声响,没能跟上节奏,是会被人笑话的。直到糯饭变得细腻粘稠,“捉粑啰——”呼声响起,比试才正式结束,双方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能否再战,就看实力了。捶年粑历来是重活路,不论是未婚女婿还是已婚姑爷,前来帮衬是理所当然的,捶粑场便成了考校姑爷们最好的校场,十几双挑剔的眼睛看着呢。当然,对姑爷们来说,这是累且快乐的事。

年粑从粑槽捉到粑板,女人们双手裹上黄蜡,迅速将之分割成小坨,再变戏法似的从拇指、食指间挤出一个个一般大小的圆球置于粑板,众人趁热将圆球压瘪。压年粑是一门艺术,要求不薄不厚,又匀又圆,恰像十五的满月。再将年粑摞成等高的粑垛,像一垛垛圆圆的月亮整齐排列,盖上粑板再压上几个油枯以增压力,保证年粑成定型,寓意团团圆圆、生活美满幸福。

捉粑捏粑压粑是女人的“专利”,女人扎堆的地方,笑闹声从来不缺。东主都会备上一大碗开水,化上品红或品蓝,将年粑圆边染红染蓝表示喜庆,中间印上花草图案,或干脆摘下柏树叶当图案。印什么样的图案是有讲究的。绿叶红边的表示家中有男孩订亲了,大年初一得用去女方家拜年;若图案是“喜”字的,年后就是大喜日子,得用来过礼,还得经验丰富且有儿有女的妇女捏几个脸盆大的年粑,裹上红边,双面印上“双喜”或喜鹊、龙、凤图案。女人们边染花边印图案边神侃,“娇哪,阿福家也该给你送红粑了哟,是要红‘双喜’的呀?哈哈——”“二嫂,你吃了我们家这么多红双喜才进家门,我才不吃别人家的,我就吃自己做的。”娇回敬二嫂。二嫂扭头朝楼下高喊:“阿福啊,你那粑槌舞高点,声音给我槌大点哟,我家娇在看着你呢!赶快回家去做个像磨盘大的双喜粑来哟!”“好嘞——放心,二嫂。”正在捶粑的阿福果然力量陡增,更加挥汗如雨了。笑闹声喧翻了山湾。